读史札记
《祥瑞——王莽和他的时代》
2023.11.11
也许是经济降速,也许是人到中年,以往总被一个个标志性事件占据注意,质疑改革为何不能彻底,现在则越来越容易体会历史时期中长时段的约束和渐变的重要性。
刘邦的建政和建国
“刘邦首先是个战国人,秦并天下的时候,他已经三十五岁了……在刘邦以及时人的观念里,天下属于列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沿袭的秦制只局限于汉王国,各诸侯国内的人事和财政都自行其是,所以秦末到汉初的郡国并行被认为是“后战国时代”。在那个刘邦问群臣自己何以取代项羽的经典对话中,功臣们给出的理由是刘邦可以“与天下同利”——言外之意是,如果刘邦不与分封土地,则其天下共主的地位也将不稳——由此可见一斑。
作者指出新政权建立需要解决的建政和建国问题,以古为镜多有启发。
建政——组织政权,贯彻统治者的意图,有效调动资源治理国家,涉及到中央与地方的关系和选人用人问题。
建国——确立和维护政权合法性,涉及意识形态解释、权力建构维系和利益分配的内在逻辑。
“从刘邦建汉到王莽建新,其实就是对这两大问题进行解决、修正的过程。简单地说,从王国侯国高度自治到皇帝中央集权‘一人专制’,给了王莽崛起于中央而不受地方挑战的机会;从汉初依靠功臣和宗室到依靠外戚,给了王莽身份上的先天优势;从延续秦政、依靠文法吏,到不断改制、依靠经师儒生,“王霸之道”让位给“周政”,给了王莽在意识形态上胜出的绝对把握。”
外戚的完整面貌
刻板印象中,外戚是凭借裙带关系上位,肆意弄权的窃国利益群体。但站在建国初年的统治者立场,外戚却是拱卫皇权,制衡甚至对抗诸侯与功臣群体的至亲力量——诸吕在斗争中失败了,但作为刘邦长孙的齐王刘襄也未能争得皇位(作者未对功臣团体的作为着墨,非常好奇)。
与以往站在同情韩信等功臣视角对吕后的贬损不同,作者的分析更加令人信服:
“吕氏残害刘氏子弟,刘恒从情感上当然是反对的。但站在皇帝的位置上,刘恒应该会同情吕氏家族。因为,外戚是皇权的一部分,吕后并没有取刘氏而代之,而是在不断抵抗诸侯王和功臣,保卫皇室嫡系。
刘恒从诛灭诸吕的政变中吸取的教训,并不是防范外戚,而是避免再次出现诸侯王领兵叩关,或是功臣发动政变废立皇帝这样的事。”
从文景到武帝三朝,外戚好用而可控,主要矛盾集中在与诸侯王的权力争夺。两位牺牲品贾谊和晁错的际遇,从时间线和举措内容看都急于求成,但他们背后的推手是缺乏安全感的皇帝,恐怕也是身不由己。
“宗室的削弱、王国和侯国的郡县化、中朝官和外戚对皇帝的忠诚”,到汉武帝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诏书中第一次出现“今中国一统而北边未安”,标志着汉代的建政完成了。
汉武帝的建国
“秦始皇戴上了王道的面具,就是汉武帝。刘彻之道,以法家的霸道打底,以儒家的王道为表,同时广罗阴阳法术纵横之术为我所用,这是一种新的‘汉道’。”
教科书上将汉初尊崇黄老,理解成不干涉民间活动,但实际上汉袭秦制,“清净无为”指的是不增加过多的律令、礼仪、制度,还按原来的方式治理,只是上层采用了黄老的态度,崇尚清净,抛弃了秦政,删减秦法,减租减税,修养生息。
而且,“黄老与法家本来就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司马迁写《老子韩非列传》,将老庄和申韩放在一起,就是因为黄老与法家的这种亲缘。例如,黄老崇尚清简,法家崇尚以清晰明确的律条来约束臣民,两者一拍即合”。
“黄老之术毕竟崇尚清静,与纯粹的秦制有差异。汉朝在继承秦制的同时抛弃了秦政,删减秦法,减租减税,也就是后世所说的休养生息。秦制就好比一台齿轮严丝合缝的机器,秦朝驾驭的时候,采用“秦政”,功率开到最大,超负荷运转,直到机器过热而崩溃;汉朝驾驭的时候,拿掉一些不必要的零件,低功率运行,稳定至上。但无论是秦还是汉,都是同样的一台国家机器。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口的增长,面对内部的诸侯王、功臣和外部的匈奴,国家需要调动的人力物力资源空前增多,这台机器势必要加速,要提高功率,那么,该如何在机器提速的时候,防止秦朝的命运重演呢?换言之,汉朝既然否定了秦政,又延续着秦制,那么汉朝到底要建立一个怎样的国家?刘氏家族统治天下的合法性在哪里? 汉朝“建国”的问题,就这样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