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雷雨
15:30
九月中旬的D市还没有褪去夏日的燥热，天空密布着飘不动的云，阴天，是这座城市的一大特色。一辆黑色轿车的轮毂上印着未干的水渍，引擎盖上反着照明灯的光，从停车场开了出来。
才洗的车，又要下雨了，妈的，男人咒骂着。车子左转，头也不回的驶入了主干道的辅路，小型轿车像一只迅捷的黑色猎豹，高速驶离了背后的办公区域，一路向南。
15:45
D市水系发达，城市周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种湖泊，城南的湖成为这个城市独特的一道风景。高楼林立的新城区，四通八达的道路，人与车往来不绝，高耸的商务区写字楼俯瞰望去，既坐拥城市的繁华，又能享受山林之间的片刻绿意。
微风夹杂着一丝热浪吹动着湖面上的涟漪，绝大多数的紫外线都无法透过云层直射下来，湖边时不时有新人凹着别扭的造型拍着婚纱照，摄影师不停的调动着他们的情绪，新婚男女面对游客们的围观，面部表情夹杂着幸福的喜悦以外，更多的是尴尬和疲惫。
湖边另一处的咖啡馆，大堂里播放着一些媚俗的流行歌曲，景观位上坐着的女人眉头紧锁着，无暇顾及周围发生的一切，手指在键盘的敲击着，烟灰缸里密布着沾染口红印的白色烟蒂，像计时器一样提醒着她，时间在流逝，要提高效率。
桌上摆着两部手机，一部没有锁屏，各种工作群再持续的跳弹着各种消息，岌岌可危的电量让女人有些发愁，在户外工作最需要保持满格电量的时候，却偏偏没有带充电线。
算了，先忙完再说，还能撑住。
这话说的不光是手机电量，还有她自己。
16:00
黑色轿车驶入了湖边一个地下停车场，寒酸又破旧，夹杂着各种潮湿的霉味。男人把车停在靠近出口处的停车位，拿起后座上的白色手提纸袋向电梯走去。
电梯直达湖边，视野突然变得开阔，阳光不强，从地下上来还是有些刺眼。
整个湖面很宽，远处的围挡内在施工，湖区一半是景区，一半是工地。湖边的健身步道蜿蜒曲折，旁边的绿地上插着“禁止钓鱼”的警示牌。
男人按照导航找到了那家咖啡馆，远远的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明亮的双眼聚精会神的盯着电脑屏幕，优雅又知性，浅蓝色衬衣外加黑色西裤，棕色发卡束起的头发，彰显着白领丽人的干练气质，脚踩一双银色矮跟拖鞋，让这一身穿搭流露着一丝松弛感。
男人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去。木地板的脚步声，让女人抬起了头，眼神中夹带一丝妩媚。
你来早了。
不早了，过去要差不多1个小时，早点出发比较好。男人说到。
随后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充电宝，递给女人。女人接过充电宝，拆封，插入手机，瞬间解决的电量危机，让女人稍感宽慰。
终于不用担心电量了，多少毫安的？
2万。
那刚好，能带上飞机吧。
应该能，希望你不嫌重，像板砖一样厚。男人打趣道。
不算重，这个容量能解决我的电量焦虑。我还没忙完，我们大概5点出发吧。
男人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偷瞥着他左手边忙碌的女人，内心像初秋的湖水泛着涟漪，夹带一丝秋凉。
男人点上了一根烟。女人示意也想抽，男人拒绝了，并指了指烟灰缸里的烟蒂。
最后一根，我平时不怎么抽。女人解释道。
男人无奈的把刚点燃的白色香烟递给了女人。其实他内心极其讨厌混合型香烟的味道，今天的烟草是专门给女人准备的。
女人修长的手指头夹着香烟，烟雾绕过她纤细的脖子，弥漫在她的四周，混合着她身上香水的味道，迷人又性感。
17:00
过去的一小时中，男人安静的坐在女人的旁边，看着身旁面无表情认真工作的她，眼里除了爱慕，更多了几分疼惜。对工作永远保持极高的热情，努力，积极向上，敢于面对诸多问题和困难，是男人欣赏她的一点；但一个女人不辞辛苦的工作，还要独自面对生活和感情，身体和精神双重的压力，有时候让她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很多关键问题上的挑战需要她一个人抗，男人并不能帮她分担什么，手足无措的同时能给她的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嘘寒问暖，帮她处理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偶尔一起共进晚餐，享受片刻轻松时光，短暂的相聚之后又是漫长的分别。男人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失落，但也已经觉着很知足，毕竟这一刻，他在她的身边，她短暂的属于他。
男人不时的看着手机的，偶尔扫几眼女人的电脑屏幕，是些他看不懂的代码之类的东西。他对她的工作其实并不是很感兴趣，一方面觉着自己不懂，另一方面女人有工作方面的趣事或困扰会主动跟他分享，他乐此不疲的听着女人口中讲述的那些事，那些人和那些情绪，温柔小心的呵护着女人骄傲又敏感的自尊心。
女人合上电脑，装到包里，说了声，走吧，我想去洗个头。
来得及吗？快五点了。
来得及，9点的航班，过去不是一个小时？
是一个小时，但怕堵车什么的，你看这个天气可能要下雨，下雨了就开不快了。
来得及，附近就有理发店。
男人也只能答应，拎起包，二人向停车场走去。
17:30
女人从理发店里走了出来，与往日的她总是发夹夹着头发干练高冷的造型不同，稍带卷曲的齐肩卷发尽显妩媚，淡淡的眼妆下柔情似水，短短十几分钟变成了一个精致的小女人。马上进入假期的轻松写在脸上，与刚才紧张严肃的她判若两人。
好看吗？我烫了头发。女人问道。
好看，你什么造型都好看。男人望着女人的新发型，有些意外。
女人笑了，问你好不好看没什么用，你有滤镜。
我没有，我都是实话实说。男人认真的解释道。
行了。出发吧。
好。
扶梯上，二人高低错落的站着，男人转过头，我们能拍张合影吗？
为什么？女人有些诧异的问。
因为没拍过。
怕被人看到。
怕谁看到？
看你手机的人。
没人看我手机。
说着，男人掏出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和女人。
女人有些害羞，也许是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要求，有些迫于无奈，又不想扫他的兴，拍就拍吧。女人从背后搂着男人，半遮半掩的躲避着摄像头，只露出了半个脸，男人迅速的拍了两张。
你看，还不错，真好看。男人兴奋的拿着成片给女人看。女人只是瞥了一眼，摇了摇头。
今天我不美，太素了。
淡妆浓抹总相宜，你怎么样都好看。
女人笑了。走吧。
男人有些得意，牵起了女人的手。
18:00
去机场的路程大概一小时，工作日的下班时间，机场高速的车不多。车载音乐的音量刚刚好，既能感受音乐的氛围，又不影响两个人交流。通畅的路况让男人不知不觉的有些超速。
开那么快干嘛？
早点去比踩点到要好，新机场很大，登机口万一很远呢。
才六点，还早的很。去那么早，一个人，很无聊。
相信我，TF机场会惩罚每一个踩点到的人。
女人刚想反驳，这时候电话响了。男人立刻把音乐静音了，除了导航的声音，一片死寂。
我打到车了，在往机场赶了。女人说
“出发了吗？……#%……#怎么那么早&……￥##**！就过去了）%#！……￥@%可能会晚点。”电话的那头一个男人的声音询问着女人。
男人认真的开车着并没有刻意的去听。
我忙完洗了个头，就打车过去了，还挺远的，早点过去，不行就等着呗。女人继续说道。
短暂的寒暄过后，女人挂断了电话。
他都到了。女人说。
我以为你们一起走。男人目不转睛的说。
没有，他从A市出发。我们到M市集合，明天的航班再过去。
还挺折腾。
他安排的，我没管。
去那么早，你一个人确实挺无聊，我在停车场陪你一会吧。
不用，我过了安检就去吃点东西，等着就行。
也行。到了也没多久就要登机了。
应该不会晚点吧。
不会，这雨下不下来。放心吧。
你怎么知道？
你在质疑一个拥有几十万飞行里程的人的判断？
女人没做声。
男人也没说什么，恢复了车载音乐，看了一眼导航，行程刚刚过半。要进入山区了，车子钻入隧道。天色逐渐黯淡了下来，隧道里的灯光不分昼夜的亮着，有些晃眼。
晚点了。女人看着手机短信说。
啊？男人觉着不可思议。他怎么知道要晚点的？
他不是知道要晚点，是说怕晚点。
我没认真听。不可思议，居然真晚点了，晚了多久？男人问。
一个小时吧。
好吧。男人有些窃喜，但没有表现出来。我在停车场陪你一会吧。
到了再说。
马上要到了。
轿车驶过了机场的服务区，沿着出发的指引牌望去，崭新巨大的金属穹顶已经映入眼帘，新机场可真大啊。
18:30
停车楼的M层，整齐的停着很多车，男人选择了一个居中的位置停下。
停车场才投入使用没多久，还有一股淡淡的油漆味，二人走到了停车楼的一排充电桩的后面，是环形的通风口。
女人有些疲惫，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
累了？
有点。
可惜这里太低了，看不到晚霞。
没什么，透透气也好。
抽烟么？
嗯。
男人递过去一根香烟，给女人点上。
我很喜欢机场的感觉，来来往往的人群，有重逢，有相遇，有离别，各自奔向远方，或者拖着行囊回家，每天上演着各种各样的故事。男人望着航站楼说。
机场是一个夹带了很多情绪的地方。女人吐着烟，目光有些涣散，从疲惫中不停的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一点。
你觉着我们的关系能保持多久？女人望着男人，认真的问。
不知道。男人说话的时候，眼神坚定的看着女人，他们四目相对，那一刻仿佛这个世界都不存在了一样，空空荡荡的宇宙中只剩下了他们俩。他们深情的相拥在了一起，嘴唇彼此碰触的一刻，大脑停止了运转，一种原始的本能的冲动让他们合二为一，多巴胺疯狂的分泌，湿润的舌头缠绵在一起，两颗压抑已久的心激烈的碰撞。
这一刻，时间静止了。
这一刻，只属于陷入深渊的两个人。
短暂的湿吻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男人搂着女人的腰，靠在栏杆上，静静的发起了呆。女人的头靠在男人的脖颈上，男人贪婪的嗅着那种混合着香水，烟草，洗发水的味道，不自觉的把女人搂的更紧了。
这时候，女人透过男人的肩膀看到，楼下一辆宽敞的MPV缓缓停了下来。一个女童从车上下来，随之下来的应该是女童的妈妈。妈妈抱起女儿与司机说着什么，短暂的告别后，妈妈抱着女儿走向航站楼走去。
做好准备了吗？不久的你也会过上这样的生活了。
男人也注意到了这一幕，扭头过去说道。
不知道。
我相信你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也许吧，但是现在还不是。
男人笑了笑，摸了摸女人的头。
差不多了，该走了。女人撩了撩头发说。
着急吗？2个多小时。
在登机口等着吧，你也早点回去吧，感觉要下雨了。今天你辛苦了。
女人的眼神恢复了平日里的凌厉，又夹带着一丝命令的语气。
好吧。男人有些无奈，迅速的从刚刚短暂的美梦中醒了过来，有些恍惚的又回到了人间。
男人从后备箱里取出女人的行李箱，二人一前一后的向熙攘的人群走去，停车位距离安检口并不远，短暂的重逢后很快又迎来了离别。临近国庆长假，入口处人很多。
从停车位到安检口短短的几十米，早已预知的失落感笼罩着男人，但除了失落更多是未知，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女人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也许是对长假的憧憬，想要抓紧享受难得的惬意时光，把一切压力暂时抛到脑后。
给我吧。女人露出礼貌的白牙，笑着接过行李箱，熟练又迅速的将嘴唇贴在男人的嘴唇上。周遭的人群也许注意到了这一幕，男人甚至有些害羞，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接吻，却没想到是这样草率又唐突。男人望着女人，此刻世界上所有的言语都变得多余和无力。
再见啦！
玩得开心，再见！
嗯。
女人转身朝着安检口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男人在原地愣了一下，急忙抬起头，望着女人远去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人海。
19:00
男人坐上了车，并没有点火，闻了闻手中残留的香味，熟悉又陌生。
返程路上，天空还没有完全黑，没有落日，没有晚霞，也没有一点星光。
车载音乐放起了棱镜乐队的《机场雷雨》：
日落西山 急驶向机场，
不再去想象 从前过往，
天色变幻 大雨骤降，
雷声和着闪电 归期无望，
陌生的人 空港的雨还在下，
今夜的你要去向哪儿。
......
其实，这一天的天气预报并没有雨，九月的天也不会打雷。
而在那段机场高速上，一场急促又猛烈的狂风暴雨正在将他慢慢淹没，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