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
浮生
我叫郑必武,属鼠的,算起来今年已经26岁了。这二十多年除了少不更事的孩提时代外,大多都是在学校里度过的,07年毕业,在社会上摸滚爬打两年,积累了一些经验,在之前接触过一些人事行政方面工作,对人力资源的六大模块有了初步的了解,我很希望今后能从事这方面的工作。

2009年的春夏之交,郑必武在面试第二个工作的时候,进行了这样的自我介绍。这番并不出彩的工作,仍然使他得到了这份工作。在一年之后,原来的人力资源部经历离职,他接任了这一职位。这多少有点意外之喜。两年多的时间,从一个普通的文员上升到了部门的经历,虽然自己也一直都在努力,实际上却是运气起到了主要的作用,要是原来的经理不走,一切都没戏。
经过两个月的艰苦鏖战,两个月他每天工作十二小时,现在已经能比较顺利地解决工作上的问题了,关于每个月部门的工作安排,关于向老板回报工作的艺术问题,关于处理员工与公司的矛盾问题。
要真说起来,当了个小公司的部门经理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郑必武的手下,其实就两个人,两个都是女的,年龄大一点的孩子已经有两岁了,年纪小一点的是郑必武招进来的。当初老板把人力资源部经理的位置给了郑必武,主要是郑必武是个男的,相对来说,做事情男的总比女的麻利和有决断,若要从能力上说,两人相差不大。在当上这个经理的同时,郑必武显得有些心虚,这种心虚主要是来自这位同事大姐的身上,以己之心度之,这位姐姐肯定对他充满了怨恨,是他阻挡了她前进的道路。
从人事专员到人力资源部经理,郑必武的工资也经历了一次大的飞跃,从2000到4500.。一开始拿这个工资,郑必武显得欣喜若狂。这是他做梦才会做到的情形,现在终于变成了现实。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放眼当初大学毕业的整个班级,郑必武自信他的工资在前几位了,只是比那些当年就考上公务员的要稍微差些。那几个当年的室友,老梁,去了做了业务员,饥一顿饱一顿,多的时候可以拿六七千,少的时候则不到一千,总体上来说,不如郑必武;龙大保,人力资源专员,2500一月,连社保都没有。郑必武的社保申请也是从他当经理那会儿才批下来的,老板有规定,除了五年以上的老员工及部门经理以上人员,其他人一概不交社保。姜卫士,则还在当代课老师,连考了两年,一直没进,现在他就拿着1300块钱过日子。
在回忆此番情形时,郑必武正坐在车上,他要去一趟隔壁的城市。他是去探望高中时的同学,升为人力资源部经理之后,郑必武当时就说要请这位同学吃饭。处在异地他乡,唯有朋友之间的维系能获得些许安慰。自己意外的升职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当时他就想着要请同学吃饭,这一拖就拖了四五个月,有时候是因为想睡个懒觉,有时候则需要陪着女朋友,在刚升职的那段时间里,不是加班就是自我充电。渐渐地,工作已经稳定下来了,他想着也该出去散散心了。星期六的下午四点半,炎热已随着酷日逐渐消退,郑必武买了一张火车票,赶赴了隔壁市(S市)。
从火车到S市需要四十分钟的时间,加上坐个公交车,估计要到六点的样子,此时他那位同学应该已经下班回家,刚刚放下挎包,喝了一口水。
郑必武的那位同学姓王,和郑必武都来自浙江西部的一个小县城,他们一同从小学上到了高中,然后各自考上了浙江的一所大学。毕业之后,两人犹如难兄难弟,都拿着一千块钱的工资,从这个城市混到那个城市,住着公司的集体宿舍,一年回两次距离只有两三百公里的家。两只被认为是金凤凰的落汤鸡在这片土地上惶惶犹如丧家之犬。他们也知道,他们曾经的同学也好不了多少,只是相互之间见面时,都会夸大几倍,还用一种谦虚的口吻说,其实我并不得意,比我好者比比皆是。互相除了打气鼓励就瞎侃一些自己得意的事,添油加醋一番,犹如天麻从半空中纷纷落下。仿佛大家都在拼命努力,这个世界如此美好,而我们如此有潜力去追逐这个美好。这些聊天就如同我们官场上乡场司空见惯的瞎侃,软绵绵的,在棉花上练拳击,或者是在被风吹着的蒲公英上,不知道会被吹到哪里。郑必武和王同学的聊天则完成相反,你所能听到的只有唏嘘声,看着这个城市的高楼大厦,他们只有唏嘘,看着银行门前高大的石狮子,他们也只有唏嘘,听着富人们穷奢极欲的生活,他们更加只有唏嘘。唏嘘,成为了他们聊天的主题。在大学毕业后的三年时间里,他们不曾想过买房,结婚,生子这些与人生有关的事情。
这一回到S市,郑必武却不想再聊这些事了,他觉得他们聊天的基调应该调整一下,应该变得积极起来,人生如此美好,生命如此珍贵。人生,不一定就像先前想的那样悲观,机会,不知不觉就会出现,人生其实肯定会遇到很多转机的。那些遍地树立的高楼大厦在此时看来,也并不是不可触摸的。这些天来,郑必武甚至有了这样的念头,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在高楼的某一层拥有一百来个平米,并能时不时地把在家乡的老父老母接过来小住一阵。这个想法从遥不可及的距离一下子费到了眼前。
相对来说,S市的居住环境要比L市好得多,虽然在各种排名上,居住最惬意的城市L市要比S市高,S市的工作节奏相对较缓,城市也不拥挤。在L市,坐趟公交车连挤都挤不上去,以至于有了在公交车上被挤怀孕的笑话。
到了同学的门口,意外的是,门还关着,难道还没有回家?他拿起了手机给同学发了一个短信,谁知道他那位难兄难弟已经在小区门口的饭店点好了菜等他。等郑必武走到那里的时候,他已经稳稳地坐在那里了,面前赫然放着三个菜。一个酱爆螺蛳,一个水煮肉片,一个苦瓜炒蛋。等到郑必武走进去的时候,王声开启了第一瓶啤酒,先给两人分别满上,端起酒碗先干为敬,他说,本来我是准备给你来个惊喜的,我想你到小区门口一定会打电话给我的,谁知道你到门口才发短信,这是我招呼不周,特向你致歉!这或多或少令郑必武有些吃惊,仿佛两人之间已经出现了隔阂,或者王声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两人之间向来都这般客套过。郑必武端起酒碗,也干完了这一碗。
此后的谈话,逐渐恢复了正常,王声开始询问起眼前这位公司中层干部的近况,郑必武说,以前以为不是自己缺少能力,而是缺少上位的机会,现在总算明白了,自己真的是缺少能力,这几个月,我可是累死累活,整个人弄的焦头烂额,搞定了这件事,又出来那件事,都快把我愁死了。这是好事啊,有得忙,总是在干事,总是在成长。我却整天没事干,他娘的,一天到晚干活的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王声有些愤愤不平,这愤懑来自于无所事事,也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晚上到王声家的时候,郑必武问起了他感情的事,同是84年生人,他们都还悬着,看当年的那些同学们,那些初中或者高中毕业就走向社会的,应该已经当了好几年的父亲了,有的都把一切准备妥当,已经同居,就欠一张证书了。大学的那些同学也已经发来过几张喜帖了,毕业第一年结婚的,还只有少数,第二年却很多了,等到第三年,人人都觉得有些迟了。如今若是仍然单身的人们,只好看着90后的恋人们搂搂抱抱而叹息。读书的时候,恋爱是一种幸福,是一种享受,看着别人牵着手走在大街上,走在校园里,载在单车上,充满了无限的羡慕。而如今,再看这样的场面,既有司空见惯的无动于衷,也有黯然叹息的无奈。再想到这个事情,它已经由当初的羡慕想法变成了如今的任务,仿佛多少时间不能完成就成了一种耻辱,而曾经产生的诸多浪漫的念想也化之成了责任。
王声说,至今还没着落呢,走在大街上,个个看起来都貌美如花,但都冷若冰霜,我一个都不认识,我现在的时间是由三件事情组成的,上班,吃饭,睡觉,所以认识不了一个人。就算认识几个吧,那也没有用,你看我人模狗样的,相貌一般,口才一般,工作一般,也没有哪个女孩子围在我的边上转。你说现在的女生吧,还真是不好找,其实也不能说他们势力,这完全是正常的追求,你想,谁不希望自己的生活过得好一点呢?我还想娶个富家千金或者官小姐呢!穷苦人家的孩子么,希望找一个比自己好些的,他们的要求是衣食无忧,总不能让他们像自己的父辈一样挨穷,而那些富人呢,至少得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吧,即使自己愿意,也难以忍受被人耻笑的滋味。更多的时候,人还得屈从于命运和现实,越抗争,就越具有悲剧性。当然,抗争成功的也有,这个概率可能和中五百万彩票的概率差不多。
你还不得不说,王声的那番话说的无可辩驳,事实就是这样,他算是比较理智,也看得明白的。郑必武本来还想劝诫王声赶快找一个,再迟一点难度就更大,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全都嫁人了,而年轻一点的又有代沟,没有物质方面的东西加以吸引,很难吸引他们的心。郑必武正在想着该怎么继续下面的话时,王声突然问道:你想必已经有了女朋友吧,不然你也不会来这么关心我,我们可是难兄难弟的,如今你把自己的事情完成了,如今来关心我了。
这下郑必武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喝了一口水,缓慢地说,是啊,找了一个,都准备下个礼拜去见她父母了。王声竖起了大拇指,说,好,好!兄弟,还是你厉害!怎么搞上的,传授点经验。这算是一种偶遇吧。王声的逐渐陷入了一种对回忆的状态之中。
那是09年的夏天,郑必武坐上人力资源那个位置不久,正被工作弄得焦头烂额,此时杜紫鹃(郑必武未来的女朋友)正来辞职,当时郑必武正在苦口婆心地劝着生产部的一个车间副主任,希望他能留下来继续工作,当时由于刚刚上位,自然还缺少经验,于是劝人就变成了求人,好像在那里苦苦哀求那个人能继续留在公司,公司却他不得,而把他继续留在公司所能得到的好处也说得可怜巴巴,仿佛这只是细枝末节。杜紫娟是来递交辞职报告的,她是销售部的助理文员,在那个公司做了半年,她的朋友叫她去另一家公司,待遇比这里要好点。
郑必武本来也以为不多的时间就能把这位车间副主任搞定,等着再来和杜紫娟谈谈,虽然杜紫娟这样的基层员工并不在挽留之列,但他还是想谈谈,了解员工的需求及对本公司的看法,相信每个做人力资源的时候刚开始总会如此细致地去工作。于是,杜紫娟就坐在办公室里干等,结果一等就等到了下班。郑必武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当时又处于新官考察期间,自然表现得彬彬有礼,有分寸,照顾周到,于是,下班后,就相约着一起去吃饭。
吃晚饭之后,杜紫娟去了她朋友介绍的那个公司,却留下了一个电话。
郑必武仍如往常一般繁忙着,有一天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杜紫娟打来的,她在那个公司并不好,仿佛觉得被她朋友欺骗了,此时欲哭无门,却找到了郑必武。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电话,吃饭,约会,牵手,拥抱,接吻,上床,一切都在寂寞的催动下快速地完成了。
郑必武一直担心的念头一直存在着,该拿什么去结婚?没房子,没存款,怎么去见紫鹃的父母?
有一天晚上,郑必武在杜紫娟的房间里吃完了饭,正准备离开时,杜紫娟说,我对我们的事情大致向父母说了下,他们表示情绪很稳定,所以你也不用有压力,他们只希望你能回去见他们一面。更重要的是,他们还说,小伙子现在没钱也不要紧,主要看他是不是真的会对你好,以后会不会变心,以后能不能有出息。然后么,我就帮你美言了,看你怎么犒劳我吧。你决定个时间吧。
那天晚上郑必武就没走了,听了这个兴奋的消息,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几乎已经完全落地。于是,他就赖着不走了,说是晚上开心,开心得走不动了。
第二天早上,郑必武和王声几乎睡到了十一点,晚上又胡侃瞎扯了很长时间。起来后在楼下吃了饭,郑必武就和王声告别了。
回到L市的时候,时间还早,王声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下个礼拜就请假去杜紫娟的父母家,给她一个惊喜。所有的事情,都是宜早不宜迟,结婚也是。王声在在公交车的中间一站下了车,直接去了火车站买票。
排了半个小时的队,终于买到了两张L市到W市的火车,开车时间,星期五晚上六点,到达时间,星期六中午十一点,票价,70一张。
郑必武大步走出了火车站,心中的情绪高涨,他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准备给杜紫娟打一个电话,铃声刚响了一下他立即就挂掉了,心想还是留到晚上当面跟她说吧。
郑必武把手机塞到了口袋里,继续大步往前走。正走到火车站西面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刚刚开始转绿灯,郑必武想运气正好,就马不停蹄地继续往前,斜刺里一辆丰田车穿过来,正撞上了郑必武,郑必武的整个人飞了起来,飞行轨迹如同一条抛物线。瞬时,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滞了,只有这个抛物线在滑行,几秒钟之后,砰地一声响,这个飞行的物体跌落到了地上。距离红绿灯口,大约有30米的距离。世界立即开始喧闹了起来,汽笛声,说话声,叫卖声,各种嘈杂的声音响彻整个城市,丰田车在待了一会儿之后扬长而去,郑必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围弥漫着大量的鲜血,他的手机已经飞走了,两张车票仍然还在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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