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碎片岛
在飞机上,她向空乘要了咖啡,但是空乘递给她一杯茶。茶也很好,她想着,于是决定放弃纠正这个错误。但是他发现了,问她:“你不是要咖啡吗?”她说:“没关系,茶也很好。”他说:“你明明更想喝咖啡,为什么不再要一杯呢?”他转身向空乘又要了一杯咖啡,递给她。她会因为他的洞察而开心。但是茶其实也真的很好。
窗外飞过一只鸟,她震惊于这个高度怎么会有鸟。他说:“那不是鸟,那是UFO。”她笑很久,后来每当看见鸟,都说:“你看,你的UFO!”
新干线很干净,很便捷,但是广播里的男声非常不高兴的样子。仿佛欠了一屁股债老婆跑了还要辅导不争气的儿子写作业。为什么不能找一个高兴一点的播音员重新录制呢?虽然这种低沉中年大叔的声音也非常有故事感,但真的是太丧了。
走在街道上的时候,看到牛郎的广告牌,其中有一位叫做诸葛亮孔明。他说:“诸葛亮和孔明是一个人,但是诸葛亮孔明和诸葛亮不是一个人。”但是这个人的名字让人好想见他一面啊。她想着,也许那个人会背《出师表》也不一定。花钱点他的富太太里,会有人让他背《出师表》吗?
到处是光怪陆离但是无法着地的暧昧,楼宇的缝隙间长着华丽的花朵,美丽的少女们穿着各种制服站在街边,一些贩卖酒与咖啡,一些是地偶在地推,其中有一些长得非常可爱,但是她没有拍照的冲动, 她觉得她们并不想被拍下来成为任何人欲望的出口。黑暗森林里长着怪兽,但是它们穿着蕾丝花边的时候你还是会觉得可爱。虽然咖啡店里的女仆在客人转身的一瞬间就变扑克脸被她看见,但是女仆重新挂上笑容的时候她还是得夸她一声敬业。了解是不必要的。连接是缓解不了寂寞的。人类是拯救不了人类的。
开始一个人在语言不通的城市漫游,但是因为英语的普及以及大部分的东西看文字也能猜得七七八八所以并无障碍。每个人都很瘦,每个人都只看着眼前的方向,每个人都在匆忙奔赴,车站是流动的飨宴,疏离感是通过空气传播的疾病,但当你习惯,一切就变得合理且高效起来。她每天会在脑海中规划路线,查询交通,然后起床把自己交给未知。未知迷人且危险,危险且浪漫。
在车站附近的拉面店吃拉面,服务员英文很蹩脚,于是她变成哑巴,指着图片解决问题。结果对方转身进厨房开始讲起了中文。他们觉得她是韩国人。她默默吃了半碗面,在自己把自己撑死之前离开。说了很大声的,面很好吃,谢谢!
买到了心仪很久的Marc jacobs包包,同行的S君惊讶于女生的包如此昂贵,包带还要额外收费。她跟他解释这个牌子的包包不算贵,她买这个包因为她想跟喜欢的女歌手背同款。她同样不理解他看小黄书花费的金钱数目。钱就是用来花的,男人和女人都在各自不理解的领域花钱,半斤对八两。而夜晚铁路下的小餐馆里,所有的文化差异与隔阂都可以用酒精解决,人事不省的时候,人事就不会存在。
旅店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是印度小哥开的,支付宝畅通无阻,从抵达的第一天开始,她就每天一盒哈根达斯,香草、抹茶、焦糖、栗子……,各种限定口味打卡完毕之后,她专注于抹茶,非常小家子气的表示要在回国之前吃够一年份的量,毕竟国内是这里价格的2到3倍。不科学且残忍的剥夺了她的冰淇淋自由。外国的友人表示他虽然很爱冰淇淋,但是她也吃太多了。她只是想找个原因放纵自己的口腹之欲。金钱只是额外点缀的理由。
和美丽的女生在一个鸟logo的店喝酒,混血女招待也很美,几杯酒精下肚,她从intj变成了infj,虽然美女说你t和f只差了2%,但是喝出来的感性不知道是不是会在天亮的时候挥发干净。在浅草寺附近的狭长小巷里与来自香港的云南美女狭路相逢,在寻找猫头鹰咖啡馆的路上,导航偏离的如此统一。两个人拥抱,一起找到咖啡店,用英文困难地沟通,后来发现都是中国人。于是变成了她和店员用英文沟通,然后再用中文和云南的美女翻译。美女的妈妈给她看自己已经去了天堂的狗狗。猫头鹰的头很好摸,在极致的柔软里,有些缘分属于一期一会的泡沫。摇曳美丽,碎后了无痕迹。她爱陌生人。但是她从不信任陌生人。
在某个午后漫步于酒店楼下,看到了成片的曼珠沙华。这种植物后来频繁地闪现在她的旅程里,是红色的邮筒旁,是神社后的小区边,是荒废的厂房内。这里的人们好像很喜欢这种花朵,让它开得肆无忌惮的妖孽。她后来在求得的朱印上也看到这种植物,得诸神庇佑,散漫生姿。
在这里喝的东西总是加了很多冰块。苏打梅子酒,可乐梅子酒,烧酒,咖啡,抹茶,里面总是叮咚作响,她被提醒要小声说话,要站在买食物的店门口吃东西,不要坐优先席,不要边走边吃……冰块慢慢融化,在被稀释的窒息里,秩序感带来某种笃定的优越感,又仿佛很虚无。她不觉得人与人之间冷漠,馒头店的老奶奶会因为她说厉害而开心,开车的司机因为是她的老乡而变得唠叨,挂画店的阿姨会反复叮嘱她传统的意义,神社里的每个人都仿佛拥有明亮的愿望,公交车的司机会自己从她的钱包里找零钱,摇曳的风铃和千年的大树被得以悉心照料,存活在仿佛漫画的人间,在不麻烦别人和不被麻烦之间,这个国度在冰块的碰撞下温柔又冷漠,随时锐利,随时融化。
乌鸦成了精,鸽子有自己的党派,鲤鱼每一只都需要减肥,各种小鸟完全不怕人。你就知道这里不麻烦人,也不麻烦动物。夜晚非常安静,白天的人群一瞬间被格式化清除,和他牵着手走在小马路上,觉得实实在在的开心。以至于可以忘记那些不开心彼此伤害的时与刻。
独自在吉祥寺游荡,没有听他的话带伞以至于被困在公寓的房檐下。公寓看起来很高级,想象如果自己能住在里面应该会非常开心。至少会开心一阵子。不远处的公园随便拍一张照片都能当壁纸,湖水里的鸳鸯和鸭子惬意地在雨水与湖水之间游动,只有她是蹲在地上的小可怜。一鼓作气跑起来,跑到一家食堂里,喝到温热好喝的酒,吃到好吃的蔬菜猪肉烩饭。随便点了一个看不懂是什么的东西,结果上来是黑糖蚕豆。店员看她湿漉漉的,主动给她拿了一次性的毛巾,她终于缓了过来。吃过饭,她到店铺的对面买东西,店员追了出来,原来他们搞错了账单,少收了她的餐费,她说不要紧,差了多少钱她可以补给他们。和店员一起回到店铺之后,却被店长拦住询问了情况,说是自己店员的错误,怎么都不肯收她没有支付的那部分钱,又给她鞠躬道歉说麻烦她回来一趟。她用英文说请不要让店员赔钱,她可以补没有支付的部分。但是店长不肯收,她只好作罢。
在Loft买了很多文具,她以前就很喜欢的juice up,猫头鹰信纸贴纸,四季花卉印纸,猫咪胸针鼠标垫,手账,朱印本,线香……,结果结账的时候因为逛太久,时间太晚了免税不了,于是只好把东西寄存在收银处,第二天再过来结账。他们把东西放好,给了她一张小小的收据,告诉她明天把收据直接给到前台,前台就会把东西拿给她。也因此在吉祥寺逛了两天。井头公园的案内所里有印章,旁边的饭店乌冬面大碗又好吃,在小饰品店买了一对儿小小的绿色玉石耳环,并邂逅了说捕梦网耳环不一定有用的中国女孩。女孩很美。笑起来像一朵圆圆的蒲公英。发现她在看她,说:“哎呀,被发现了!”她笑,摆了一个嘘的手势,用口型说,我也是中国人。
到处是神社,有些不太适合进去,有些则可以打个卡。在不同的神社抽了四个签,都是大吉。其中浅草寺的签上特意注明,让她在婚姻里保持谦逊,也因此被同行的友人调侃,说神可是特意提醒你如此具体的注意事项,你要听话。她今年在长沙抽到过差不多的劝诫,也是吉,但是提醒她要学会忍耐。她以前觉得爱人之间如果还需要忍耐谦逊,那么爱人的意义何在,爱人不就是应该让你做自己的人吗?可后来却明白,亲密关系里伤人从来容易,治愈却非常困难。在这一点上,爱人和别人其实没有区别,甚至更容易受伤。
一个人在秋叶原吃鸡肉饺子,热腾腾的柚子酒让人晕眩,店里大多数都是一人座位,她觉得自在。社交对于她来说从来都是消耗,有时候跟一群人讲话,她看起来并无不适,但是回家后那种杂乱的“场”她需要独自消化很久。她和自己熟悉的朋友在一起会好很多,但是天涯很大,他们在一起的时光稀少且珍贵。夜晚回酒店girls's talk,说起外公还是会伤心。别人的爱情故事再惊心动魄都很难触及她的心域。那毕竟是爱情啊,是本来就应该华丽而短暂的东西。如果两个人在一起跨过漫长的时间线,那么一定有什么存在是凌驾于感情线之上的,感情只能锦上添花,没办法雪中送炭。但是女孩子们在一起是真的让时间过很快。他打电话来催她回去睡觉,在小碎步下楼的过程中,整个城市变成拼图破碎又完整。
他和她总是能够遇见一些很好的人,不同的是,他能从中获得力量和支持,而她能获得美好回忆和故事。她打卡神社,无意中走到一个人群聚集的地方,叫神明之街,灵力充沛又祥和。她在街上散步的时候听到了家乡话,那位女士说:“拜神还不如做个好人,只要你做个好人,神明自然会保护你,可能你没有大富大贵,但是你会身体健康,不会遇见大的苦难,这就是神仙保佑了,你是个坏人,神也不会庇佑你的。”旁边的男士点头称赞。
嗯,好的。她一边吃巧克力冰淇淋一边想。要做个好人。要珍惜和友人一起在KTV鬼哭狼嚎的快乐,要珍惜和猫头鹰对视的时刻,要珍惜在跌宕起伏的世界里偶尔获得的安宁,要珍惜好吃的食物宁静的夜晚友善的陌生人,要珍惜偶然光顾她的幸运和幸福。要珍惜她和神社里的小狐狸窃窃私语的贪婪与自由。
她对它说,将来我发财了,会再来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