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回顾初中时所遭遇的校园暴力
其实无论是这几天看《黑暗荣耀》,或早几年看《少年的你》,我作为一个曾经遭受严重校园霸凌的人,只能感受受害者为何要复仇施害者,而无法感受受害者被施害的痛,对于前者,是一种我的施害者已然消失在人海,我的复仇只能是没有可指的幻想,具体的人留在了过去时里成为了单向度的幻影,可以自然地回避复仇实施的环节,也许是我明知不可发生才希望其发生的情状,戏剧高度提炼并利用了媚俗和庸碌的现实生活中不可为而为之的状况,但被施害确实曾经发生而且将永远以已经发生的姿态继续出现在我生活里的经历,对比复仇来说,戏剧的呈现所无法紧扣疤痕的那些被施害的记忆何尝不是对于媚俗庸碌的呼应呢,戏剧应该为被施害者做到的或许不仅仅是呈现淋漓的复仇,更是去了解复仇从心理、身体、社会氛围、社会结构等层面之以前无法实现而以后更无法实现的复杂之必然,拿我自己来说,我所遭遇到的霸凌,其实身体的痛苦反而没有很重,更多是一个正常孩童作为人的生存状况以身体的被侵犯为起点所导致的一系列心理层面的层层破壤,当时对我施加严重身体暴力的人,可能只有那么一个人,他曾经威胁我说,如果我敢把这个事情告诉我爸妈,他会拿刀在我爸妈接我放学的时候,把他们一起捅死,以后,我就是一个没有爸妈的孩子,他是一个未成年,不需要坐牢,他的爸妈在日本的寺庙当住持,也不会受到惩罚,事实是,我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不敢做这样的假设,所以,我甚至不敢告诉我的爸妈学校里发生过什么,除了那样的假设,更多也是希望他们能感觉到我在学校里有自己的共同体,我可以在家里用这个拟定的共同体和我的家人形成对抗,奋力地要脱离他们对我从小对我无微不至的爱护,告诉他们,作为一个劣等生,我在学习上是无力证明自己的,但我还有有一个共同体,但这个共同体真的成立吗,我们全年级一共840人左右,我的排名一直是700-800,而我当时所有的所谓朋友,几乎都是排名前400,我的朋友,他们都在全班前二十名,甚至是全年级第一也是我的朋友,那个女生的名字和样貌我现在都记得,现在也常常在QQ空间给我的偶尔的动态点赞,那些欺负我的人不会去欺负他们,因为施害者知道,他们被施害之后去告诉老师,和我被施害之后去告诉老师,结果是不一样的,他们也知道,施害一个个子高、长相好、成绩好、人缘好、有性吸引力、性格开朗的同学,会对自己在这个班级的处境带来什么影响,毕竟施害者的同伙也拥有着这样的特征,施害者与那些免于施害的同学之间形成了一种无言的身份体认,他们从来没有验证过这一点,这已经是公认的假设,而我,是这个假设的牺牲品,我也很清楚在这个班级里存在这样的假设,而我,作为一个个子矮、长得像他们口中的“外星人”、成绩差、性格内向、更没有任何性吸引力的男生,我只要承认自己成为施害者的对象,无疑就是在承认自己拥有以上所有的劣等特质,所以,我选择不告诉我的朋友,而我,也在这个班级寻找更加劣质的同学作为我心理高位的搭建,比如,比我成绩还差,长得还丑,身高更矮的、更加没有朋友的人,我在无形之中认同了我的施害者选择我进行施害的逻辑,而我也在其他人身上践行这样的逻辑,我唯二的两次打架,也都是与我认为我要选择去建立心理高位的同学竟然对我建立起心理高位而感到愤怒,而对方恰好也是在进行相似的思考,进而发生互相的施害,而那些我的固有施害者,会因为我已经长期接受并服从他们的施害,而我现在要施害的对象还没有服从,反而会帮助我对那个没有服从施害的对象,以替我打抱不平的名义,进行施害的直接协助,这个时候,我甚至会产生出我被他们施害 ,那么他们就可以帮助我施害别人,所以我被他们施害是我与他们建立某种同盟关系的象征,像我之前说的,真正的长期身体施害者其实只有一个,而另一类施害者,是同时与他和我保持着密切关系的人,比如我的室友,他们知道要和他保持距离以免在面临学校处罚时被殃及,但他们又需要利用和他是“好兄弟”的名义来对我建立无形的高位,比如,每天洗澡我都是最后一个洗,可以随便打开我的衣柜,可以随便拿走我的牛奶我的零食,可以让我帮他们打扫卫生,但他们又会表现出友好的一面,会称呼我为他们所谓的“好兄弟”,会主动分享给我很多的食物,会和我讲心事,会和我一起分享八卦,但只要我触犯到了他们的利益,我如果不让步,我们之间脆弱的平等关系就会在那一个瞬间瓦解,会掐住我的脖子把我逼到墙角,另外两个人要么沉默要么带着戏谑的包裹在我的身边,发现时间有点长了才会良心发现出来劝架,我初中三年换过很多寝室,无一不是如此,我有时候会欺骗自己,把他们真的当作我的好朋友,还有一类,是我真的好朋友,我现在仍不忍心将一些人称为施害者,但他们的确是,他们知道我被施害,却问我为什么不反抗,告诉我,他们是如何反抗他们的,他们所做出的情景假设,是在将我和他们放置在一个处境里吗?不是的,他们是在告诉我,我成为被施害的对象,是有原因的,这不是帮助,甚至不是关心,而仅仅是高位的建立而已,这些才初中就已经可以评论《2001:太空漫游》,可以随时引用出《左传》、《资治通鉴》的选段,可以畅聊尼采、弗洛伊德的经典理论,可以对国际局势进行沙盘推演,可以以流利的全英文出演戏剧作品的优等生们,甚至玩游戏我也玩不过他们,我的所谓的同伴们,他们又真的知道我的处境吗?真的关心我的处境吗?真的想改善这样的处境吗?如果我能成为像他们一样成有文化,个子高,成绩好,能言善辩,讨老师喜欢,样貌白净,有性魅力的同学,我也可以不受到施害者的施害,即使到了现在,在我与别人分享我的校园霸凌经历时,我仍然极其厌恶被问到,你为什么不反抗,你为什么不和家长说,你为什么不去告诉老师,我唯一还记得的真正触及我的关怀,也都是来自于女生,那个被老师安排坐在我旁边帮助我学习的全年级第一的女生,她有一次看见我在给我的施害者打扫卫生,很愤怒地冲过来站在我面前看着我说,林燚,你真的太善良了,真的太善良了,我大概比她高一个头,但我不敢看她,但我的余光掠过她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泪珠,我一辈子都忘不掉,这才是善良,真正的善良,还有一个,是我初中同桌时间最长的女生,她知道我被施害,但她很少主动问我,看到我需要为施害者服务,回来和她坐在一起的时候,陷入长久的同时夹杂着无奈、尴尬与怯懦的沉默,我精心在她面前建立出的男子气概一次又一次被施害者一个又一个简单的命令摧毁掉,而她,只问过我一次,你为什么不拒绝他们,见我沉默,便再也没有问过,只是会把座位朝我这边挪动,用手肘轻轻靠在我的手肘上,然后开始和我分享她生活中的趣事,就这样,她分享来我分享去,最简单的治愈,去年加了她的微信,很想对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表达感激,但总也说不出口,好像除了感激,还有一些别的感情,既然不便说出口,还是什么都别说了,我所分享的这些,即使是我看过最好的校园霸凌题材,比如《学校风云》,《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大象席地而坐》,也无法呈现出完全扎根进我记忆的表达,不夸张地说,我的身上现在还有这些施害者的影子,我无法与他们和解,也不打算与他们和解,但我也无法复仇,只能将他们带给我的伤害以我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方式去施加于我假定中的被施害者,以对抗我曾经所遭遇的施害,而不是以非施害的方式来面对我曾经遭遇的施害,我们作为人的状况,都在施害与被施害者的流动关系中,被不可逆地破坏了,当一个人需要努力去隐藏自己被施害的事实,将自己遭遇的施害当做丑陋的疤痕,将施害于自己的人身上的特征提取出来作为自己人生为了不再被施害而需要拥有的特征时,怎么会有人还保留有一个人当有的完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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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萝卜青菜 赞了这篇日记 2023-10-01 17:15: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