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那些阶段性的思考
查看话题 >48分钟的夏天没有意义
微风卷着白色纱帘,拂过飘窗上凌乱的草稿纸,沙沙作响。除湿机的风扇旋转着嗡嗡的白噪音,恒常又单调。茶壶里的酸梅汤咕嘟咕嘟翻滚出水蒸气,带出了酸涩的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窗外的绿荫里有不知名的鸟儿驻足,蝉鸣偶尔跳进耳朵,会小小惊觉。我和源源并排横躺在床上,腿抬起来踩在墙上,两个呈钝角形状的人,正联机打手机游戏。夏天经过时候,这是某个惬意的须臾。 阳光很烫,多余的水汽像把空气凝结成一个个大泡泡,挤在一起滚来滚去,随时要在身边爆裂。汗水裹在脖颈,刺激着皮肤,又痒又痛。口罩长在脸上,呼吸间的热气,在里闷了一个蒸笼。好不容易完成的夏天,这是经常需要坚持的须臾。 须臾是佛教的时间单位,根据印度《僧只律》记载,刹那者为一念, 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 二十罗预为一须臾, 一日一夜为三十须臾。换算成现代计量,须臾约48分钟。 宇宙因为变化产生了时间,我们这个时空,时间按线性流动,须臾成为了时间线上的刻度。如果把整个夏天分割成一个个须臾,是不是会过得容易些。 理想的夏天生活,在电视剧《西瓜》里。一个木制老房子,有个小院,小院外边有一条河流。把西瓜装进网兜,放在河流里冰镇,吃完的种子埋进院子里等继续发芽。穿着彩彩的裙子,扎鲜艳的发卡,吹着风扇,在窗边剪指甲。今天什么得到什么材料就做什么饭菜,压力大了爬上房顶,去看光膀子的年轻人打扫游泳池。 热爱的夏天气息,在电影《夏日时光机》里。一个小镇有一个大学,热到空气开始扭曲的暑假,一群好朋友聚在社团,社团室用各种贴纸、海报和公仔布置成彩色的游艺厅风格。突然某天,社团室出现了一台时光机,小伙伴们便开始了两天欢乐的时空旅行,一个空调遥控器成为贯穿不同时空的关键道具,还有用胶片相机记录的,这个25年没有变化的小镇。 我和源源在美国时候,也住在这么一个类似的小镇,城市的核心是一所大学。每当学校里有橄榄球比赛,小镇便像过节般热闹,平日里,街道恢复了安静,车辆和行人寥寥。那个夏天,我俩经常顶着大太阳,到无人的公园散步,去空旷的草坪扔飞盘,坐上校车穿过茂密的树林,公寓旁的Ross路牌,总能想起《老友记》。偶尔在咖啡店分食一个齁甜的点心,再去Taco Bell买个不好吃的晚餐。虽然环境相似,但没有那么一群朋友,单调的闲适,少了好些欢乐。

《西瓜》和《夏日时光机》是梦想,那《河畔须臾》就是现实了。一个刚出狱的青年来到乡村里的乌贼咸菜工厂工作,带着孩子的单身母亲租公寓给他住,邻居是个经常蹭饭蹭浴室的大叔,大叔的发小在庙里做和尚,还有一对推销墓地的父子也住在旁边。荻上直子讲述了这群人,在夏天里,平凡的日常生活。绕不开的主线,却是死亡。 青年在工厂里每天重复着机械枯燥的劳动,工厂老板鼓励他一定坚持下去,好多人干不完一个星期就离开了,工作下去才能彻底摆脱过去。他经常从工厂拿回来乌贼咸菜吃,当他做满一个月发薪水时候,老板奖励了他一罐最上等的乌贼咸菜。 有了薪水,青年不再吃便当,他提了些食材回家,煮了米饭。沐浴之后,对着窗户一口气喝一瓶牛奶,这是跟父亲一样的习惯。揭开电饭煲,深吸一口米饭的香气,舀一碗味增汤,打开乌贼咸菜,准备开饭。邻居大叔也闻到了米饭的香气,摘了自己院子里的西红柿和黄瓜,赶来蹭饭。夏天的新鲜蔬菜,咬一口渐出了汁水。这是电影里最让我感动的一个画面。 工作一天,最好能吃一餐家里做的舒心可口的饭菜,热腾腾的米饭要用小瓷碗盛着,炒一盘清淡的绿叶菜,配一碟卤肉,胃里的舒适会蔓延到全身。若是就着外卖的塑料盒子,囫囵一肚子油腻的重口味,是难以抚慰劳作过后的身心的,少了些认真生活的实感。 青年接到电话,得去认领孤独死父亲的骨灰。工作人员说,少有那么完整的喉骨,便从骨灰盒里取出来给他看。我也是在爷爷去世后才知道,人烧过后大部分还是骨头,只有少部分灰,会装到盒子里。在火葬场锅炉的后面,灰色的不规则骨节,凌乱地散在积成泥的灰里,看起来就像好久不洗的烟灰缸。人这一生,经过了最后的焚烧流水线,残余就和垃圾一样。 女房东保留着几根丈夫的细小骨头,装在精致的玻璃瓶里。青年觉得父亲是个混蛋,一度想把骨灰倒掉,被和尚拦下。台风刮碎了盒子,他挑拣一些,把骨灰装进了那个最上等的乌贼咸菜瓶里。 送女房东上坟的出租司机,曾经是个烟火师,他磨了亡妻骨灰,和火药一起装进烟花筒,绽放间,他说他的妻子就飘舞在夜空中了。 推销墓地的父子处处碰壁,对于大多数人,死亡还是个不愿意多提的禁忌。终于卖出了最贵的一单,主人却是一只富贵的宠物狗。庆祝的寿喜锅香气飘远,邻居不约而同自备碗筷,来蹭一碗上等牛肉。

邻居大叔偶尔会提到自己死去的孩子,他在门前的小院认真种菜,去庙里和发小和尚一起吃自己种的黄瓜,大方承认自己没钱,但真有假外星人闪现,他哭着请求能把自己带走。 《河畔须臾》最让我喜欢的,不仅是细腻的构图和舒缓的节奏,普通人的生活平铺直叙,讨厌人世不妨碍好好生活,日常的点滴细节,是一花一世界的修行。《西瓜》最温暖的就是那句“虽然是相似的一天,也是完全不同的一天。”看完《河畔须臾》,也想就个乌贼咸菜吃热热的米饭,但只在永旺超市找到了一盒鳗鱼罐头。 死亡也没什么可避讳,我从来不怕鬼。神不足惧,死不足忧,坏的只是人心。伊壁鸠鲁主义所言,人本性终极寻求的快乐是宁静,这个宁静是身体的无痛苦和心灵的无纷扰,他说,想要达到,就得转向精神上的追求,我好像有点懂。 《河畔须臾》里,满岛光的法令纹越来越明显了,可她还是那个光妹,演个母亲也有活泼少女的灵气,最近为Gucci拍的那个竹取女广告,更是璀璨耀眼的靓女。肉身会衰老,就算不施粉黛,流着汗骑自行车,大口吃冰棍,精神不衰颓,就不必担心丢掉魅力。 这个夏天又过去了,我没能有机会生活在电影里的乡村,享受一片畅快的自然天地。无奈我们人口密度,任何一块地方都都可见人类踪影。我打开地图,一个个排除旅游景区和网红地方,终于找到一个离家不远的未修缮完成的野山。源源建议抓紧去看看,我俩一起走在合抱的绿荫,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山上有庙,我们踏上阶梯,顺道去拜谒了菩萨。 以前经过寺庙,总要许一两个当前的迫切愿望,但现在不想同那些目的性极强,假意虔诚的善男信女一样,不敢索取太多,只求家人平安健康。庙门外的老树上挂满了许愿牌,悄悄翻开几个,都是祈愿高考成绩的文字。 在源源利落地拍死一只黑蚊子的瞬间,一辆货拉拉卡车停在了我们面前。车上闪下两个大汗淋漓的和尚,因为我看到了他们锃光的脑袋和素色的禅裤。拉开货厢,满目金灿灿的纸元宝。 这个夏天,我还跟着源源出差,完成了两次被迫旅行。自从2020年开始崩坏,我们便放弃了规划出很远的每年旅游计划,但今夏无奈踏上了旅途。在假装没有传染病的环境里,不当鸵鸟非常疲惫,但也算感受了昆明微凉的风,重识了并不算熟悉的太原。旅游跟风正流行,我们想远离人群,就放弃了景区,但在博物馆还没能避开拥挤,想想曾经的大英和大都会,也少见这么多历史爱好者。 九月的空气里透着凉意,看不到枯叶落下的过程,但已经能听到哗哗的清扫声。情歌和电影总爱赋予夏天不一样的意义,可凡常的生活并不需要不同的浪漫。人的生命中,我们所知的一切不过是肉体和经验的当下一刻,能认真过好每一须臾,做好每一件事情,就很不容易了。听闻说,人是没有年龄的差别的,只有追求自我和不追求的人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