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在吾乡·山东
如你的所见,我是山东人。
如果人可以选择自己的故乡,除了北京上海这样富饶的地方之外,好像选择山东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我在外旅行的时候,大多数的时候被问起是哪里人时,总会回答自己是山东人,好像给人一种“是个不错又靠谱的人,但是也不好惹。”的样子。(在上海除外,在上海我说自己是“首都来的”,算是一种中国版的江户自慢*吧)
*在17世纪时,日本江户时代,日本的首都从京都搬去了江户,但是一个崭新的城市在历史古都京都前总是会有些文化自卑,而到了19世纪,开放富饶的江户已经诞生了另一种自豪,江户人称自己为江户仔,这份自豪也被叫做江户自慢。
但是我确实是山东人,当我的祖辈在田埂上耕种时,不曾想起过他遥远的某个后人会在五一放假从城市来这片土地上种大蒜,或者是在新年前一周回到故乡,带着他的小妹,在冬天结冰的河边用石头砸开冰面。
新年
在我学会用携程自己买票去想去的地方,并且知道要买返程的车票而不是蹲在网吧等老爹买商务舱之前(这是我第一次独自旅行去天津的事情),和山东的关系都只是过年那周回到袅袅炊烟的村落的那间平房里,寒冬和旱厕带来的痛苦与可以在屋里子烧火带来的趣味对半开时,年滋养了我和那片土地的关系。
我挺喜欢吃炸香椿的,在新的春芽长出来前一个月的时候还可以体会到香椿的滋味,实在是一种可以媲美回国一个月后,从冰箱里拿出来在欧洲旅行时从酒店早餐里偷的果酱的感觉。
炸香椿自己是几乎没有什么盐味的,吃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把煎饼在烟囱上炕软了,然后用一点点的,腌成盐的颜色的咸鱼卷在里面吃,虽然煎饼卷大葱好像是山东标配,但是老家的餐桌上从来不会专门洗一筐大葱来配煎饼——有什么卷什么。
另一种是把炸香椿泡在菜汤里,泡软了吃。香椿这个时候很奇怪,它本身有很特别的味道,但是沾了菜汁后就只有菜汁的味道了,可能除了兔子肉外再没有食材会有这种特性。但是不同的是,吃下香椿后肚子里就有一股香椿的气,这倒是其他食材不会有的事情,因此我很喜欢香椿,有自己的特性却也可以被其他特质感化传染,但是似乎即使自身被隐去后,依然用着更靠后的方式来表明自己的存在。
山东老家家家户户的餐桌上都摆有炸香椿,但是我没在山东的任何一个地方见过香椿树,可能儿时的我总在低头寻找地上的烟盒,没点燃的鞭炮和瓶盖,也或许是因为我总是在香椿发芽前就离开了山东。
以上方法都是我自己记忆里的,可能有偏差和错误。
夏日
2022年的夏天可能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夏天回到山东,我先是和小妹去了青岛。

在那边吃了开海,第一次吃开海是2019年的五一了,开海的鲅鱼水饺很好吃,似乎哪里的鲅鱼水饺都很好吃,但是开海的格外好吃,鲅鱼肉糜像奶油一样细腻,应该是有掺入猪肉糜增味,鲅鱼水饺从来是不需要沾醋或者辣椒油之类的,就空口吃下去即可。
开海还有一种吃食的是改良版的青椒捣皮蛋,皮蛋变成了主角,青椒捣的看不出来模样,加上虾皮和花生碎后,抹在小饼上,饼一定要是冷的,所以不能用太厚的饼,可以当主食吃,也可以作为小吃来吃。
想到食在青岛的时候总会闪过汪曾祺,在青岛第一次看见汪曾祺的《人间滋味》,返京后买了他的《受戒》,在一个阳台种了栀子花的夏天读完后,便再不敢轻视高邮咸鸭蛋,看着鸭蛋中间一汪油光,总会联想到汪老的泪花。
此外还有台东路的小吃街,对于我居住的北京而言,小吃街是一种被剥夺的存在,儿时只道是大城市各有各的苦衷,后来造访了上海广州深圳后,发现无一例外有各自的小吃街,唯北京没有。
食在台东路小吃街的事情有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和小妹吃到了淀粉肠,没有办法在台东路小吃街扎一个棚子的老妇人会选择在地铁出站口推一个小车,以相较于小吃街价格更便宜,不知道为什么,这根淀粉肠成为了在青岛最有代表性的味道,后来在海边还是那里,如果能遇到淀粉肠的时候总会来一根。
在青岛之前吃过淀粉肠,是十年前的事情,在初中门口的小摊上,有一块钱一串的淀粉肠,两块钱一串的鸡排和三块钱一串的烤鹌鹑,后来他们都随着轰隆前进的马路一起消失在北京的步伐中。
总之青岛的淀粉肠很好吃,为了等待售卖,被迫在反复低温的油炸里徘徊,每一根肠子都被不自愿地做成了一种特殊的外酥里嫩,不敢吝啬调味品的使用,似乎只有慷慨地添加辣椒粉,才能让自己的炸淀粉肠脱颖而出。
另一件事情是捞汁小海鲜,是和Y君一起去青岛市,与袋装的青岛啤酒一起购买的。Y君来自一座在海边但是不住在海边的城市,这样的地方走出来的人其实对海鲜才更为期待与敏感,倒是我这种远离大海的人,上了初中才知道大闸蟹和梭子蟹不是一种食物。到了今天已经无法记忆里买了哪些捞汁海鲜了,可能有小墨鱼,花甲等,泡在混合的捞汁中,花甲的肉会化成凝胶状,鲜美。但是Y君和我对袋装的青岛啤酒赞不绝口,因此在青岛最后的记忆里,也是桌子上没有喝完的袋装啤酒。
这几年偶有痛风,不敢再以小海鲜配啤酒了。
归家
一半食在山东发生在山东,另一半食在山东不发生在山东。
以山东特色来看,人不会空着手去做客,也不会空着手回来。有时候即使到了阴历的三月份,初七带回来的食物还会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桌子上。
从山东来北京做客的食材,以受欢迎程度排序主要有:南肠,咸鱼,炸香椿,煎饼,大蒜。其中倒数第一名大蒜,如果到了阴历四月份还没有吃完,将会从厨房住户变成阳台住户。
家乡的南肠是非常非常好吃的,似乎以莱芜口镇南肠而作为当地的名产之一。具体的肥瘦肉配比不得而知,但是出奇的咸鲜,光是可以辨认出的香料就有五六种,和田玉般的脂肪隐匿在鸡血石一样的瘦肉里。本科的一位室友是川渝人,曾经在阳台晒过腊肠,闻着就没有南肠好吃,单是南肠可以空口吃下半根而不咸嘴就可以打败大部分的腊肠了,也正是因为少盐的特点,南肠总是需要一条条的冷冻起来保存,在盛夏的某一天从雪糕里翻出来一根放错地方的南肠也算是一种惊喜。
南肠是怎么吃都好吃又讨人喜欢的食物,而咸鱼则是父亲喜爱我又恶之的食物了,咸鱼虽然名字里有个鱼字,但是完全只有咸在其中,盐和时间让鱼肉从肌白变成了土地的棕黄色,其间发酵产生了或许只有父亲能察觉到而我无法感知的鲜味,不可否认的产物则是亚硝酸盐,虽然在食在某地中提到这个词实在扫兴,但是儿时总在提醒家人少吃这种东西,无论食在何方,还是食在健康更重要。
咸鱼的咸,我看一眼就不用吃盐啦,一块小小的棕黄咸鱼肉蕴含了几乎违背物质守恒的咸味,把它轻轻地放在舌头尖上,可以让舌头麻木很久。
兜卖咸鱼的集市往往在年后,或许没有人希望年夜饭的餐桌上出现咸鱼,一箱箱土灰的咸鱼出现在集市的角落里,远离卖活鱼的摊位,像是被迫展示手工作品的小学生一样,买卖咸鱼。
另一件食物是一颗梨。
来到南方后胃越来越不舒服,常常胃疼,后来还有些精神性的胃疼。在吃多或吃油腻的时候总会像胃里揣着一把一把石头一样难受。
而上个夏天回山东后,好巧不巧地同时吃了饺子和油煎茄子,第二天胃病犯了,本来是为了多陪陪爷爷奶奶而多留在山东老家一天,结果那天一直在床上躺着也起不来,到了下午约的车姗姗来迟,又不得不起床准备回北京了。
如何从楼下到车上,又如何进行完整的一套山东特色撕吧主义告别送礼活动已经不太记得,只记得在山东乡间的小路上,鲁S穿梭在一辆辆鲁J之间,穿过晒着玉米粒的村落,最后的日光照亮金色的玉米,或者是玉米把霞光染成金色。我忍着胃疼又提心吊胆地看着挡风玻璃对面驶来的大卡车,儿时住在的山东旧房也是坐落在一条飞驰着大卡车的国道两侧,为了去马路另一边买山寨饮料的我不得不仰仗小妹带我穿梭过去。
就这样慢慢驶离了老家,等待着下一次命运的齿轮驱使我回到此地。
约莫到达泰安的时候,从袋子里检查了一下奶奶给的东西,是煎饼,六个核桃,在看见泰山苍苍的身影的同时,还看见了袋子里的两个梨子。
就这样我伴着泰山的身影吃下了当天的第一口食物,记忆里没有梨子的味道,只有泰山的影子和奶奶拎着下楼递给我的记忆,我难以表达出非常细腻而精碎地感情,似乎过得幸福的人总是对此乏力,但是在山的余晖中,我还是很高兴和幸福能在那个夏天第一次回到山东,吃了奶奶做的饺子,婶婶做的茄子等食物。
尚且未有精力去观察这片土地上生民日日夜夜的事情,先民驱使着我离开这片土地后会想到后人中的我依然在凝视和试图构建与寻找曾经被认为先验的关系吗?学习山东话,和山东人称兄道弟,批判山东人的同时成为山东人。
想来大概还是不会的吧,我大概还是不算山东人吧。常常对山东人或从山东走出来的人抱有自然而然的好感,“咱的室友是咱们山东人叻。”“我那个山东的师兄对我特别好呢。”想到此间山东人和山东人互相的好感会不自主地想到饺子,似乎在外地冠以山东某物的餐厅都是饺子馆,我在山东也确实吃了特别多的饺子,也许人和人的关系,也像一锅滚水里的两颗饺子吧。
我应该是鲅鱼馅吧。
另吃过威海之饴糖,香甜软糯,只是易腐败。淄博周村之烧饼,香酥可口,不易运输。东阿之阿胶与平阴之玫瑰饼,不太记得什么味道了。以上种种皆不如炸香椿好吃,望明年山东香椿继续努力,做大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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