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边缘的回响-盈江行记[230501-230503]

抵达盈江时，久违的包含湿润水汽的南方空气将我淹没，毛孔都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适逢泼水节，县城里到处是拿着水枪水桶水盆的游人，时不时对着我乘坐的小车滋上一枪。

今年三月我就开始计划五一的观鸟行程，但最初其实是准备去瓦屋山把在四川漏掉的几种鸦雀补上的，有时间的话还能顺路去趟梦笔山。后来担心五一假期瓦屋山景区游客太多，加上没抢到去成都的火车票，便临时把目的地改成了盈江。距离第一次去滇西观鸟已经有五年多了，在那个冬天里我的list有过160余种的跃升，其中有120余种来自滇西。关于那趟观鸟之旅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因此我非常期待着能借这次鸟赛的机会重新回忆盈江的鸟。

这次鸟赛的队友是O老师和3老师。直到鸟赛的前几天我们都准备佛系参赛，但听说鸟赛赞助商有望远镜厂家时，刚丢了望远镜的O老师立刻拟了一份比较能刷（肝）鸟种的行程……但考虑到师傅安全驾驶以及大家休息的时间，还是放弃了在凌晨两点半出发的计划（因为这次鸟赛是0点到24点的赛制，如果想要在这样有限的时间里看到最多的鸟，行程就会非常紧张，当然人也会很累）。

鸟赛当天0点左右，我们在允雁塔找长尾夜鹰空军，但托小青鸟队队友的福意外收了个褐林鸮，简单夜观后大家便返回宾馆休息。早饭后大约是七点半，我们直奔苏典方向的长地方水库。这是一处我之前没有听说过的鸟点，但3老师和另一队的队友之前的观鸟体验都还不错，而且由于海拔爬升较高，这里的鸟类组成和盈江其他地方很不一样，更有高黎贡山的特色。

高海拔生境照

气温逐渐升高，感受到周围的鸟儿活跃度明显降低后，我们在海拔2000米左右的地方折返。在这里我加到了个人记录中最后一种太阳鸟——绿喉太阳鸟，和栗额鵙鹛、黑脸鹟莺、黑胸太阳鸟、灰喉柳莺（大约有4-5只，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灰喉柳莺集群活动..）、红胸啄花鸟等一同组成鸟浪。但也很遗憾地在这里与心心念念的翠金鹃擦身而过，高海拔的另外几种高光鸟种最终也没有出现。

在中午最热的时段，我们回到了县城，在盈江湿地公园附近加上了两种麦鸡。河滩上的距翅麦鸡正在育雏，带着崽崽四处溜达。但水牛似乎对它们并不在意，自顾自地往河中小洲的尽头走去，把麦鸡家长逼得步步后退。3老师和O老师在观察水鸟的时候，我在周围灌丛和树木的顶端仔细搜寻，试图找到我怨念已久的凤头鹀，然而只有沼泽大尾莺和八声杜鹃站在枝头放声歌唱，还有一只栗颈噪鹛狗狗祟祟地沿着树干向上移动。

在车上简单垫了点干粮后，我们根据最近的记录商量了一下上石梯村后要重点去哪几个鸟塘（这次盈江鸟赛接受在鸟塘中记录的鸟种，同时石梯村也是依靠“鸟塘经济”，从打鸟向护鸟转型的一个成功案例）。三人中只有我在鸟塘还能加比较多的新，于是在鸟塘的选择上另外两位都比较迁就我，非常感谢！看过黑顶蟆口鸱后，我心里揣着赛前列好的一长串新种鸟单开始蹲塘，但很可惜最后在石梯村只加到5个新..通常会混群的红头鸦雀、黑眉鸦雀和白头鵙鹛三兄弟中只有黑眉在傍晚短暂地出现了一下，时不时拜访鸟塘的红嘴钩嘴鹛也不见踪影。更怨念的是，我们在石梯村一种犀鸟都没有看到..怎么会有人来了两次盈江还一只犀鸟都没见过啊！！

黑眉鸦雀

鸟塘常客灰孔雀雉，第一次见雄鸟开屏..还是很美丽的

随着天色渐暗，萦绕耳畔的鸟鸣声也慢慢消退。O老师在观景台发现了一只刚出巢的凤头树燕崽崽，前额高高翘起的冠羽非常可爱。我们与其他几支队伍的车辆一同下山，最前面的一车发现了路边大树上的两只鹰鸮，可能是一对儿。相机已经没电的我只能用望远镜观察它们，可能由于视角比较好，我总觉得这儿的鹰鸮看着比版纳的可爱不少..

晚饭后天气逐渐阴沉，远处的云层中有闪电翻滚。我们抓紧最后的时间开始夜观。但在雨势变大前，我们只收获了4个猕猴桃似的领角鸮崽崽，1只云南大鼯鼠，2条素贞环蛇（剧毒且美丽..），若干蝙蝠，若干熊猴，以及若干因为距离太远无法辨识的睡觉鸟。

回到酒店时已经是次日凌晨1点左右，我们恰好遇上了鸟赛组委会的几位老师，他们提醒我们注意看一下小程序里的存疑鸟种清单：足足10种..其中主要是只有我们队记录了的鸟种，甚至连在盈江湿地公园的空中一般通过的苍鹭都位列其中..好在大部分我们都能详细描述发现过程和辨识特征，答辩之后去掉了没留下照片的灰翅噪鹛和误认的巨嘴柳莺，我们队的鸟种数定格在170种。

由于早上离开长地方水库时听闻有队伍半天就记录到一百余种鸟，且当时提交的总鸟种数已经远超我们赛前的预测总鸟种数，我本以为这次鸟赛大概率要与前三名无缘了。结果3老师隔天告诉我名次的时候我大为震惊….路线安排得好应该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海拔跨度和生境的多样性、两位队友对云南鸟类鸣声的熟悉都让我们记录到了更多的鸟种。感谢3老师和O老师带飞！

虽然这次紧张的鸟赛留下了很多遗憾，但其实也弥补了，或者说，是重新唤醒了一些沉没在时间长河里的遗憾。

2018年，正处于大三下学期的我课业比较轻松，就报名了学校图书馆的志愿者。当时我的排班时间是每周五的早上8-10点，工作内容就是整理一些馆藏古籍或者归还图书的分类。晨间的图书馆安静舒适，过程还能发现很多平时完全不会留意到的书，我很喜欢这样的工作。

5月25日结束志愿工作后，我回宿舍的路途刻意经过了学校里的各个鸟点，进行春迁期间的例行“巡视”。在经过“闻史堂”边上的小林子时，草地上惊飞了一只体型略大的鸟，落进了一棵小树的树冠，我只来得及看见它起飞时双翼间耀眼的青色和大白斑。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蓝翡翠，因为它是林栖性的翡翠，同时飞羽上也有醒目的白色斑块，但我随即意识到那一闪而过的青蓝和蓝翡翠的靛蓝并不一样。由于没有带望远镜，我无法更仔细地观察隐藏在枝叶中的它。好在距离宿舍只剩几十米，我立刻狂奔回去抄望远镜和相机。

再回到闻史堂时，有个大爷也在附近拍鸟，友善地问我这附近有没有发现啥鸟。我说这林子里就有一只，但我不知道是啥。他便和我一起蹲在草丛边静静等待。过了几分钟，绿篱下的阴影中出现了长着长腿的椭圆形身影，大爷拍了几张，我拿着借来的18-135相机也拍了几张，但过于兴奋，最开始的几张全都没对上焦..

当时拍得最清楚的一张照片

我对着屏幕上模糊的色块翻拍了一张发到鸟友群里，小鸟说：绿胸八色鸫。

我：？什么八色鸫

这是对当时的我来说过于陌生的一个名字，因为在我的意识里这是我在那个阶段绝对见不到的鸟，所以平时也没怎么关注过，应该反思一下..熟悉各类群鸟类对这种偶遇罕见纪录的情况非常有用。

借着大爷的相机，我才清楚地看到了它的全貌。随后我把发现绿胸八色鸫的消息告诉了当时也喜欢观鸟的师兄，他查了下文献告诉我这不是四川省的新记录，但应该是第一笔活体记录+成都市新纪录。四川省的第一笔记录是在阿坝州海拔2250米处采到的标本，相比成都纬度和海拔都要高得多。

那天下午可能有数十个鸟友赶来加新，但它大多数时候待在一棵高树的树枝上，能看到但不好拍。后来也有试图用面包虫把它诱下来的大爷，听说它直到傍晚才下地。从鸟友们发的照片来看，它的喙上沾满了泥土，羽毛也光滑整洁。我松了口气，应该不是笼养逃逸的鸟儿。

发现新纪录的兴奋感到了晚上还没有消退，我模仿着富士鹰茄子先生的鸟球作品画了个绿胸八色鸫，纪念这次意外的相遇。第二天再去时，它已经离开了，大概是踏上了前往繁殖地的旅途。

而在这次鸟赛后的两天，我和另外几位鸟友会合后前往那邦，并在那邦的鸟塘里重新见到绿胸八色鸫时，仿佛与多年未见的老友相逢。它还是那样总是羞怯地躲在植物投下的阴影中，只会短暂地在我们眼前现身，而萦绕在鸟塘周围的清亮鸣唱也让它留在我记忆中的形象更加丰富。

在那邦拍到的绿胸八色鸫，对焦感人

初遇时我并没有给那只绿胸八色鸫留下比较好的照片（尽管后来在京河的雨林中夜观时还遇到过一次并拍到了很近的照片，但那和国内的并不是一个亚种），后来想起这次奇妙的邂逅时也总想着要写点东西记录一下，只是一直没动手。如今这两件憾事都借着这次盈江之行完成了。

我们仍未知晓绿胸八色鸫是否在西南山地有繁殖。但愿那只曾在川大短暂路过的个体能顺利迁徙，未来它的后代说不定也会重走它的迁徙之路呢….

（5月20日update：今年的5月19日，在成都浣花溪公园也有人目击到了一只绿胸八色鸫，奇妙！）

19年夏天在婆罗洲拍摄的绿胸八色鸫mulleri亚种，头顶是黑色的；中国仅有cucullata亚种分布，路过成都的那只应该也是这个亚种，头顶是栗色的

另外一个故事也发生在2018年。18年2月底，我第一次来滇西观鸟时，和两位鸟友在那邦见到了一只鹳嘴翡翠，彼时我们还不知道几个月后它就会葬身酒店的玻璃幕墙。

鸟赛后重访那邦田时，我们驾车抵达了拉咱河（那邦县与缅甸的界河）边的水泥路上，同行的鸟友说起这里前几天还有过鹳嘴翡翠的记录。而我模糊的记忆中却几乎没有五年前观察鹳嘴翡翠时的细节了，只记得那邦曾有过一只撞死的鹳嘴翡翠。

鸟友们正在讨论着，右侧鱼塘上方的电线上就出现了它的身影，离我们可能只有20米不到。坐在窗边的人一边惊呼一边手忙脚乱地掏相机，我坐在左侧便只来得及举起望远镜看上一眼——身型硕大，粗壮的红嘴，还有松石绿的翅膀。嗯，是它。

但在我们按下快门前，它便振翅飞向了铁丝网的另一侧，径直越过了拉咱河。

鹳嘴翡翠与白鹭一同栖息于拉咱河对岸的树上

此刻，它出国了。

我们常说，鸟儿是自由的，它们没有国界的意识，可以随心所欲地“出入境”。而如今这绵延在那邦田和洪崩河山路上的铁丝网，像是疫情留给盈江的一道疤痕，具象化了“国界”的概念，阻挡了偷渡者的试探，山火的蔓延，观鸟者探寻的目光，以及无数两爬、小兽和还不擅长飞行的幼鸟们扩散的可能。

隔着铁丝网望向它

离开盈江后我才开始处理假期拍摄的照片。在这个过程中，我搜索了很多关于我在18年见到的那只鹳嘴翡翠的新闻，想要拼凑出它的故事的全貌来充实我的记忆。但看得越多，我的思绪越纷乱。想来这应该是愧疚吧。它的意义远不该只是list里的一个数字，而在这次重访那邦之前我却几乎要忘记它了。

一只鹳嘴翡翠在那邦生活了半年，吸引了约3000人专程前来见它一面，为这个小镇带来了近50万元的收入。但它的生命永远停在了18年的4月30日，到现在正好五年。或许每一个见过它的人在重访那邦田时，都会怀念、讲述关于它的故事。

一只鹳嘴翡翠飞越边境，落在拉咱河边的树上，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铁丝网却只有人类无法跨越。我们不知何时才能再像疫情前那样走到拉咱河边追寻河滩上鹮嘴鹬和麦鸡，躲在凉亭里偷听纹胸织雀的歌声了。

我无心修图，想起了那曲《岁月鸿沟》。

19年夏天在婆罗洲拍摄的鹳嘴翡翠innominata亚种，长得和那邦记录到的burmanica亚种不太一样，头顶及脸部仅有淡淡的褐色。

2023.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