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翻】夕木春央《十诫》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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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尸体和脚印
一
第二天早上,我被激烈的敲门声吵醒。
“里英!里英!起床了吗? 出大事啦。起得来吗?"
发生了迫在眉睫的事情。
尽管如此,父亲在叫醒正值妙龄的女儿时,声音还是带着顾虑。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姑且感到安心,因为自己平安迎来了早上。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小岛没有爆炸,那就不是最糟的事态。
和昨天一样,我在睡衣外面套上派克服,来到走廊。
父亲一脸沮丧地等着开门。
“怎么了?”
“那个,犯人又留下类似信件的东西。叫大家一起去确认——”
“确认? 什么?"
父亲支支吾吾。
“有人死了吗? 被杀死了?”
父亲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领着我下楼。
来到前门,准备把拖鞋换成鞋子时,就看到那里放着昨天还没有的东西。
那是一双长筒靴。在储藏室的东西,不知为何被放在了前门。鞋底沾满了泥巴。
前门开着。大家在门廊上围成一个歪曲的圆圈。在场的有草下先生、藤原先生、野村小姐、沢村先生和绫川小姐。
我和父亲加入圆阵后,草下先生就用双手再次拿起挂在右手上的纸片。
“大家都到齐了。那么来读一读。是犯人留下的。”
但是,失野口先生还没有出现?
草下先生拿着日历的碎片。上面的照片似乎和昨天记载“十诫”的那张碎片相连。
草下先生虽然语气粗暴,却用清晰可闻的声音读了出来。
失野口因为试图找出犯人导致他的死亡。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必须丧命的理由。因此,没有一样意图的人不必因为他的死而担心自己的性命。
发现这封书信的人必须召集别墅里的所有人,去确认放在工作小屋附近的失野口的尸体。然后,必须做到以下几点。
一、必须用蓝色苫布包住失野口的尸体,并用橡皮绳捆起来。作业期间,不得检查尸体。不得从尸体上拿走任何物品。
二、必须抹消留在地上的长筒靴的脚印。
如果没有正确执行上述要求,还是必须做好启动引爆装置的心理准备。
留在岛上的时间还需要两天,没有变更。当所有的诫律得到遵守时,准许返回本土。
书信的内容令人震惊,一时间难以置信。
应当研究的事情很多。但在那之前,必须完成确认工作。
草下先生读完后,让所有人轮流传阅,充分了解手写指示的内容。然后,他冠冕堂皇地说道。
“那么,走吧。去作业小屋——”
据说失野口先生的尸体就在那里。
昨晚下了阵雨,地面泥泞不堪。
草下先生站在门廊一角,一时不知所措。
从那里开始,脚印朝两个方向延续着。一个从南面直通岛中心,另一个绕过别墅向西面延伸。毫无疑问,哪一个都通往工作小屋。
“嗯——,走这边吧。”
草下先生选择了通向西面的道路。这边虽然比较绕路,但泥泞的程度相对较轻。
沿着长筒靴的脚印往前走。那里只有一个人的单程的脚印。
跟随脚印走,就觉得步幅很不自然。步幅异常地大,和谁都不符。犯人似乎为了避免被指定,在走路方式上下了功夫。
转过别墅的拐角,向岛中心前进。
随着工作小屋越来越近,渐渐地可以看见在小屋的西边,有什么东西躺在那里。
最前方的草下先生停了下来。大家也效仿他。为了做好心理准备而调整呼吸后,所有人朝它走进。
工作小屋的周围铺着石板,没有留下脚印。穿着深棕色休闲服的失野口先生,仰面倒在石板上。一把刀深深地插在胸口上。那是放在厨房的刀子。
他临死前的苦闷表情凝固在脸上。双眼睁开,嘴角有流口水似的痕迹。高级手表从袖口里面徒然露出。脚下的名牌运动鞋沾着潮湿的泥土。
当然,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才来到这里。我们知道这里有尸体。
但是,面对尸体,我无法保持冷静。
因为它与昨天的悬崖下近十米高的尸体不同。我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被人杀害的尸体。
某个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地膨胀起来。
是我的错吗? 昨天,矢野口先生摆出一副试图寻找犯人的样子。如果好好警告他,他不就不会死吗?
但是,应该说什么呢? 我觉得失野口先生不可能听自己的话——
我感到恶心,蹲在石板上。绫川小姐慌张地向我跑过来。
“没事吧?”
“——是的。没事。”
虽然我抬起头这样回答,但没办法站起来。绫川小姐扶着我的肩膀,好像在担心达摩不倒翁向后倒下一样。
大家围成半圆站在距离尸体一米左右的地方。几分钟内,没有人说话。
最后,沢村先生无视眼前的诸多谜团,说出极其实际的话。
“用蓝色苫布包住这个,并用橡皮绳捆起来,是这样吧?
“嗯。的确。是这样写的。"
草下先生将尸体与手写指示进行比较,就像在建设工地将图纸与现状进行对照一样。
一般而言,面对一具被人杀害的尸体,有很多事情应当考虑。被害者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什么时候被杀的? 为什么被杀? 还有,谁杀了他?
在沢村先生和草下先生的脑海中,这些想法应该在不断地喷涌,快要溢出来。
然而,他们首先要忠于第一起事件发生时被强加的 “十诫”。不得试图了解犯人的身份。他们害怕违反这一诫律,语气极其机械。
不过,并非谁都能冷静地接受第二起事件的发生。
“怎么回事?这个。不懂是什么意思。犯人要干什么——把我们。”
藤原先生似乎累得精疲力尽,把双手靠在大腿上,半蹲着。他不知在向谁发泄,也没有人回答。
野村小姐面无表情,仿佛思绪被吹到那里。她比大家后退多一步,望着海的方向,而不是尸体。
父亲一脸扭曲,好像快要哭出来。父亲以他自己的方式,对事件感到责任吧。
“用苫布把这个包起来,也就是说在尸体的哪个地方还是有证据?那么,要是不小心被发现就糟糕了,所以让我们把它藏起来?”
沢村先生甚至陪着笑,说着试图了解犯人的意图的话。他小心翼翼,避免听起来像是在追究责任。
我在昨天就知道犯人可能会要求帮忙销毁证据。因为绫川小姐提及了那种可能性,我不由得进行思考。
那变成了现实吗? 乍一看,尸体上似乎没有指认犯人的线索。而且,如果说留下了证据,难道不应该由犯人亲自处理吗?
“是不是没有时间亲自动手呢,犯人。如果事件发生在天亮时,就有人可能起床了。所以,才叫我们去干。一定是这样。”
草下先生说,好像在回答我的想法。
天快亮了,如果不慌不忙地处理尸体,就有碰到别人的危险,所以犯人将错就错,决定让我们来干。应该是这样吧。
“这些蓝色苫布和橡皮绳好像就在别墅里? 我记得。”
听到提问,父亲好像回过神来,答道。
“啊啊,是的。应该有。在储藏室吧。”
“是么。那么,就用那些吧”
沢村先生决定好计划,就像处理平时的工作一样。如果考虑到当前情况,那副沉着的样子是当然的,也令人感到可靠。
另一方面,没有对失野口先生的死感到愤怒,平静地对他的尸体进行处理,这件事违背了良心。不允许谴责杀人犯,无论发生什么暴行都必须紧闭心扉的这座小岛,无疑是地狱。
也有人无法接受。
“最后,就是遵守上面写的东西吗? 和昨天一样。明明不知道能否得救——”
野村小姐指着草下先生手中的手写指示。
这些话好像想反抗犯人,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她咽了咽口水。她似乎压住了快要爆发的情感。然后,比起我们所担心的,她说的话要合适得多。
“——失野口先生因为试图找到犯人而被杀害,这是真的吗? 只要不那么做,是不是就可以认为我们能得救?”
野村小姐好像担心的是,犯人是不是打算趁着我们没有抵抗方法,将我们一个个地杀死。
事件出乎意料地发展成连续杀人。事件未必止于失野口先生被杀。这种恐惧油然而生。
沢村先生慢慢地选择措辞。
“那个,但是,再怎么考虑也没有办法吧? 因为我们无法给出答案。不过,有句话可以说。如果犯人想杀光我们,可以在夜里划艇出海,到达安全的地方后,启动引爆装置。但是,没有那么做。犯人。”
看来沢村先生也考虑过和绫川小姐说的一样的事情。
“——也许,犯人也不认为死太多人是件好事吧。因为,人数越少,嫌疑人就越少,更容易受到怀疑。”
草下先生同意他的观点。
“嗯,是的。而且啊,犯人杀死他,这在某种意义上,不是救了我们所有人吗?失野口轻率地想要找出犯人,如果犯人的身份真的被他知道了,我们可能都得死吧? 可以说是犯人亲自采取行动,替我们防范于未然。虽然是没有道理的话。”
因为犯人体贴地帮我们杀人,小岛才没有爆炸。
这个逻辑很荒唐。不过,如果不带感情地把发生的事件摆在一起看看,这也许是一个事实。
如果可以得救,现在就不会抱怨。但是,难保不会出现更多的牺牲者以防小岛爆炸。自己有可能成为牺牲者。
此外,沢村先生和草下先生的逻辑只有在犯人的目的是逃脱杀人罪的情况下才有意义。犯人在这种异常情况下想要做什么,那还不清楚。
野村小姐压抑着好像因为阳光快要撑破的气瓶一样的感情,说道。
“不管如何,虽然不知道有何意义,但是要按照那张纸上写的去做吧。只能那样做。最后。”
结果,在第二起事件中,也只能服从犯人的指示。
我们甚至不能感到恐慌。
二
“那么,包住尸体和消灭脚印,分头干吧?—— 啊,不,那样做不行。因为犯人的话,应该想确认我们是否做好工作。不能分头行动。所有人一件一件干吧。先从包住尸体开始。去别墅拿苫布和橡皮绳吧。”
在沢村先生的带领下,大家走向别墅。
和来时不同,向着南面前进。犯人的长筒靴的脚印也沿着这个方向。我们跟着犯人来到工作小屋,犯案后又返回别墅的脚印向前走。
然而,这条路上有奇怪的地方。
在长筒靴的脚印旁边的地面上,有用宽十厘米左右的木头或什么东西描摹的点点痕迹。
“这个是失野口先生的脚印吧? 为什么只有这个被消掉了?”"
藤原先生不知在向谁提问。
无人回答。那可能会触犯试图找出犯人身份的诫律。
藤原先生从大家的沉默中醒悟,没有再深究谜团。
他所指出的问题,如果是一般的杀人事件,应该首先被警方列为议题,反复研究。
毫无疑问,从别墅到现场,再从别的道路返回别墅的长筒靴的脚印是犯人的。犯人通过别墅的西侧道路前往工作小屋,在那里杀害失野口先生,这次又通过南侧的道路返回别墅。
那么,失野口先生的脚印呢? 没有发现他穿的那双名牌运动鞋的脚印。取而代之的是与长筒靴的脚印并行,摩擦地面的点点痕迹。那也是单程的。
也就是说,这些是失野口先生的脚印。犯人回到别墅时,特意消除它们。
地面上留下犯人自己的脚印。下达消除那些脚印的指示,也许是因为设想到这样的情况——例如,在以后进行精确的科学调查时,从脚印的深度推测体重。外行人无法严格地测量脚印的深度,因此判断交给他们处理没有问题吧。
那样的话,犯人为什么亲自消除被害者的脚印呢? 和长筒靴的脚印一样,交给别人处理不就好了吗?
不,说到底,为什么必须消除失野口先生的脚印?
先处理自己的足迹可以理解,但消除受害者的脚印又有什么意义?
当然,失野口先生是自己走到工作小屋的。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在半夜去工作小屋,但这一点姑且是没有错的。
受害者自己留下的脚印。应该没有留下和犯人有关的线索——
在进行思考的期间,我们来到了门廊。
虽然刚才没有注意,但靠近前门的别墅外墙立着一块木头,好像是多余的地板材料。前天,它放在工作小屋的旁边。
木头的下方被泥土弄脏了。
“是么。用这个消除脚印啊。犯人。”
草下先生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当然,他没有再深入追究。
除了犯人之外的其他人应该对脚印之谜感到疑惑。大家都装作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即使问绫川小姐,她应该也不会回答。
另一件奇怪的事情吸引了我的注意。
前门门廊的缘石上有好像擦到靴子的泥的痕迹。
刚才,有谁在这里掉下泥土吗? 没有那回事。因为没有其他脚印,所以从昨天下雨到今天早上在门廊集合,除了犯人和被害者以外,其他人应该没有去别墅外面。
那么,这也是犯人所为吗?
“暂时散开吗? 在经过三十分钟之前。”
在沢村先生的建议下,我们在开始工作之前取得五分钟的间歇。
当我准备去二楼的卧室时,绫川小姐来到身边,低声说道。
“里英酱,你有风衣吧? 能借给我吗?”
“嗯?啊,好的,没问题。待会拿过来。”
“谢谢。”
什么事呢?需要用来做什么吗?
绫川小姐微笑着前往一楼的房间。
五分钟后。大家在前门门厅集合。
父亲拿着蓝色苫布和橡皮绳。那是从储藏室拿出来的。
沢村先生从会客里拿出装有贝壳和石头的靠垫套和空套子。这意味着有可能需要
我把黄色风衣递给绫川小姐。
“请。是这件吧。”
“哇,得救了。不好意思啊,——啊,变得有点冷,所以借了一下。对不起。”
买给女儿的风衣被借走了,父亲对此似乎一脸意外。绫川小姐对他表示歉意。
等她披上风衣后,就再次前往工作小屋。
草下先生和沢村先生主导了尸体的捆包工作。
草下先生抬着失野口先生的肩膀,沢村先生则抬着脚踝,把他搬到铺在石板上的蓝色苫布上。把苫布叠起来,像笹寿司一样包住尸体。
其他人在两个人的背后待命,监视工作情况。
谁都是一副不安的样子。我们现在正在协助杀人犯。
并非有那么重的罪恶感。不管犯人的目的是什么,包裹尸体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死者的庄重对待。
然而,我不得不认为,从昨天早上开始的异常情况正逐渐地侵蚀小岛,甚至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很好。这样就行了吧?完全没有调查尸体的情况哦。”
草下先生隔着蓝色苫布温柔地摩挲着失野口先生的尸体。然后,他开始用橡皮绳捆绑包裹物。
他严格地进行工作。他在脚踝、腹部和颈部三个地方打了结,看上去都不好解开。那是在建筑的工作中使用的捆绑方法吗?
“如何?绑得很紧。没有怨言吧?”
“是啊。先问问看吧?向犯人。”
沢村先生拿起靠垫套。
这种捆包方法是否满足犯人的要求?这需要进行确认。
按照惯例,投票后,打开靠垫套。
里面有六枚贝壳和一块石头。答案是“NO”。
犯人不满意! 气氛突然紧张起来。几个人好像打嗝一样,高声喘气。
到目前为止,无论问什么,得到的回答都是“Yes”。沢村先生和草下先生的工作看上去似乎没有疏忽。惹怒了不讲理的上帝吗?
我们屏息,互相观察脸色。
“冷静一下吧。如果有问题,从现在开始改正就行了吧? 如果说这个包裹方法不好,重新弄一下就好,是不是这样?”
听从沢村,再次进行投票。回答是“Yes”。
大家安心地松了口气。失策并非是无法挽回的。
“那么,需要改正什么——实际上,要是写在纸上告诉我们就好了。没办法那样做吗?”
写指示的工作需要注意不要留下证据,因此犯人可能不愿意尽量地多写。
“——总之,再问几个问题吧。问题是,和蓝色苫布有关吗?”
投票。回答是“No”。
“那么,和橡皮绳有关吗?”
回答是“Yes”。
我想起初中一年级时和同学玩的狐仙游戏。这也是向可怕的神秘存在询问其意思的行为。不过,当时我们叽里呱啦地闹着玩。如今,大大的成年人则面对面,认真地担心询问的结果。
“是橡皮绳的种类吗? 这样不行吗?”
回答是“No”。
“是橡皮绳的打结方法吗? 重新打结就行?”
回答是“Yes”。
得到了正确的答案。犯人似乎讨厌草下先生的打结方法。
沢村先生解开绳结,用适当的力度打成一般的平结,将橡皮绳重新捆好。
“怎么样? 这样可以吗?”
Yes。终于通过了。
蓝色苫布的包裹被放在沿着工作小屋墙边的石板上。
“哎? 原来是我的做法不行。”
草下先生歪着头嘟囔道。
再次间隔五分钟后,开始进行第二项工作。
那项工作是处理证据的脚印。两个人用立在别墅旁的木头和另一块找到的木头,挖掉地上的脚印。剩下的人慢慢地跟在后面,确认防滑橡胶的形状变得无影无踪。
大家轮流拿着木头,交替进行工作。
比起包裹尸体,这项工作很顺利。从外围的道路到工作小屋,然后回到别墅。所有人走完这条路径后,就进行狐仙游戏,询问工作是否达到犯人要求的标准。这次的确认申请一次就通过了。
三
刚过上午9点。还没有吃早餐。
大家分开进餐。我把一盘加了水果的速食麦片端到自己的卧室。
每个人开始对集体行动感到疲倦。
与杀人犯共处也令人恐惧吧。此外,在进行杀人现场的善后工作时,还禁不住担心犯人的身份会不会在某个瞬间暴露在众人前。如果犯人不慎掉落自己衣服上的纽扣或什么东西,那一瞬间就可能决定了岛的爆炸和所有人的死亡。
幸运的是,犯人杀人时没有留下像样的证据。虽然有不自然的地方,例如,为什么只消除被害者的脚印。
大脑似乎出BUG了。——这是在网上经常看到的说法,我也常常对朋友使用。
我觉得没有比现在更适合那种表达的情况了。虽然我对失野口先生的死隐约感到责任,但是我庆幸他顺利被杀害。然后,我们必须尽可能不揭发犯人的身份来度日。
我越想越觉得脑袋转不动。我专心地把干燥的速食麦片放进嘴里。
但是,绫川小姐想怎么做呢? 虽然她昨天说有可能要指出犯人,但是情况有什么变化吗?
吃完饭后,把餐具拿到楼下的厨房,就看到大家正准备去会客室集合。
现在是联络时间。无意间形成这样一条规则:早上和晚上各有一次联络的机会。
父亲、草下先生和沢村先生搬动柜子,把装有手机的背包拉了出来。
“那么,让有事的人把事情办完吧。怎么说呢,为了待在这里不被怀疑才进行联系,因此也许不必经常联系——”
沢村先生扫了一眼所有人的脸。
与处理脚印时相比,情形变得更加阴郁和疯狂。直到刚才,遵从犯人的指示这一目标驱动着大家。一旦处理完毕,就留下比昨天更大的混乱。
藤原先生和野村小姐显得格外异常。
藤原先生铁青着脸东张西望,毫无意义地环视着房间。他似乎在寻找退路,或者被其他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那并非是莫名的不安,他看起来好像由于失野口先生的死而失去精神支柱。
野村小姐露出悲怆的表情。她的心好像被孩子和事件的事撕裂了。
相互试探持续了一段时间,草下先生第一个举手。
“可以吗?差不多,该给家里打个电话。”
草下先生一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就放在桌上,按下名为“芳子”的联系对象 。
——啊,喂喂。
“啊——,喂喂。芳子? 嗯。我在想你有没有事。”
——啊,那个啊。老实说,我忘了申请补助金。上周的事了。虽然填好文件,放进信封,但好像没有寄出去。
“哈? 等等,你在干什么? 真是的。”
草下先生突然出言威吓。大家都吓了一跳,担心谈话的走向。
——对不起。好像真的大意了。
“哎,不要说对不起。为什么忘记了。我不是说了好几次吗? 不要忘了。然后,你不是说我已经知道了。太可惜了吧。已经不行了?你问过了?”
——哎,但是,因为今天是周六,得等到假期结束后。
“给我干了什么。真是的。”
即使在这种时候,草下先生还有为了忘记申请补助金而生气的精力,我对此感到很惊讶。
不过,我很快就发现他生气的含义与此有些许不同。
即使在事件发生后显得比较平静祥和的草下先生,也应该积累了不少压力。但是,在这座岛上,不能将怒火发泄到犯人身上。
无处发泄的情感寻找到出口爆发出来。他一定想向谁倾诉不满。
草下先生又骂了妻子几句。不知道是否想到再说下去就糟了,他粗暴地挂断电话。
“哎,失礼了。对不起。”
他把手机放进背包,抱着胳膊,微微低着头瘫坐在沙发上。
草下先生突然的怒火,似乎让人清楚地回想起这座小岛有可能突然爆炸。一时间,会客室里鸦雀无声。
“啊,那么,我也可以打电话给家人吗?”
父亲在压抑的氛围中客气地拿出手机。因为手机快没电了,他把手机接到充电器,然后打电话给母亲。
与草下先生不同,谈话实在非常悠闲。他和母亲闲聊了几句,例如早上吃了什么,有没有遛狗,就结束了通话。
接着,沢村先生拿出手机,简单地回复收到的信息,然后迅速地收起手机。
藤原先生和野村小姐没有确认手机。反正我也没有收到重大的联络,所以我无视了。
“我也可以姑且看看吗? 大概,只是看看。”
最后,绫川小姐把手臂伸进背包,寻找自己的手机。
说起来,她昨天没有利用联络的机会。
她打开了邮件APP和SNS。她收到的信息只是购物网站的邮件杂志和移动公司的使用通知。
“啊,没有问题。好了。”
绫川小姐把手机放回去后,背包被封锁起来。
会客室的集会解散了。此后还必须各自斟酌,度过比昨天更加不稳的一天。
四
上午11 点左右。大家都不知道如何打发时间,要么闭居在别墅的自己的房间里,要么像仓鼠一样绕着岛内散步。
我离开房间,想去喝水,刚来到楼梯旁,就遇到从一楼上来的绫川小姐。她还穿着我借给她的风衣。
“啊,里英酱?”
她用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声叫住我。她在提防被别人听到。
“正好。我刚想区叫你。我还想跟里英酱和大室先生商量一下。另外,有东西想让你们一起看看。”
听她这么说,我也无法拒绝。但是,想让我们看什么呢?
下到一楼后,沿着走廊前往父亲的卧室。绫川小姐确认没有被人看见后,没有敲门就打开门。他催促我赶紧进去。
父亲缩成一团坐在床上。他似乎在等待绫川小姐把我带过来。
绫川小姐跪坐在父亲对面的地板上。
我在她旁边坐下来。
“久等了。我想再一起考虑一下各种各样的事——”
“哎,那个,虽然也许是这样——”
父亲感到困惑。
我非常清楚父亲感到困惑的原因。
第二起杀人事件发生了。失野口先生似乎由于试图找出犯人的身份而被杀。明明发生了那种事,还可以继续偷偷地进行和事件有关的商量吗? ——父亲应该是这样想的。
绫川小姐的目的尚未清楚。
“寻找犯人什么的,不是非必要的吗?说过吧,只要老实地度过今天和明天,不就行了吗?”
“是的。和昨天说的一样,必须小心谨慎。但是,还不清楚应不应该寻找犯人。可不可以全盘相信犯人所说的失野口先生被杀的原因,我对此觉得微妙。”
“什么意思?”
面对父亲的询问,绫川小姐不知为何害羞起来。然后,她轻轻地将右手插进裤兜。
她拿出一个带皮套的手机。
那不应该从绫川小姐的口袋里出来。我和父亲大吃一惊,因为炸弹的引爆装置也有可能是手机。
不过,我们很快就想起那是谁的东西。
“是失野口先生的吧? 这个。”
“是的。”
它应该被封锁在会客室的背包里。绫川小姐为什么会拿着它?
不久,我想到答案。
“——难道你需要我的风衣,就是为了这个?”
“嗯。是的。”
她拉了拉黄色风衣的袖口。
刚才,她为了拿出手机把手臂伸进背包时,应该偷偷地把它藏在袖子里。装着橡皮筋的袖子,有点宽松的风衣恰好适合那样做。
做了一件多么大胆的事啊,我惊呆了。父亲也注视着绫川小姐的手,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
“昨天,说了想了解被杀的小山内先生的事,但最后什么也不明白。然后今天,虽然发生了第二起事件,但关于矢野口先生,有办法知道他的个人情况。”
“所以你才把手机拿出来么。没问题吗? 如果被犯人发现了——”
“是的。当然,如果感觉到似乎有点危险,就打算住手。但是,大家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个手机。干得很顺利。”
那时是联络时间,而且正值突然发生的第二起事件所引发的混乱。除了绫川小姐之外,没有人注意到死者的手机留在背包里。
“但是手机是锁着的吧?”
“可以解锁。我记得那个图案。失野口先生操作的时候,我认真地看过。”
昨天早上,在与本土联系的期间,失野口先生打开了手机。因为规定必须在所有人的监督下进行操作,所以大家肯定看到他解锁的样子,但是他只利用了一次机会进行联系。我完全忘记他描绘了什么样的图案。
“那么你看了里面的数据吗? 有线索吗?”
“我看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线索,但是有奇怪的地方。”
绫川小姐一按下手机电源键,就在图案锁的画面上描绘出漩涡形状。主画面显示出来。
“虽然对不起矢野口先生,但我看了很多地方,例如和谁进行了怎么样的联络。感觉特别可疑的交谈几乎没有。”
绫川小姐接连按下邮件APP和配对APP的图标。
邮件都是商务联系,大多与投资信托和虚拟货币有关。粗略地看了下最近的邮件,没有发现私人通信。
配对APP上留下的显然是“爸爸活”的记录。父亲看到后,变得格外慌张,于是绫川小姐赶紧关闭了APP。
“——怎么说呢,大体上是这种无所谓的感觉,但只有一件事很奇怪。这里。”
她打开SNS的APP。
收到了几条信息,例如:“来晚了,了解”,“下周见请多指教”。绫川小姐没有读取那些信息,展示了几条信息下的谈话室。
“就是这里。首先,想让你们看看对象的名字——”
谈话的对象名叫“小山内雄二”。
“嗯? 这是那个小山内先生吧?”
“是的。名字对得上。而且,这个图标,不是小山内先生的帽子吗?”
虽然图标使用的是背面照片,但那个人戴着小山内先生一样的迷彩花纹的帽子。
“这很奇怪吧。前天不是说过矢野口先生和小山内先生并不太熟么?只是通过大室脩造先生互相听过名字而已。”
没错。在港口,两个人交换了名片。尽管如此,他们在三天前互相进行联系。
“什么意思? 失野口先生和小山内先生故意装作初次见面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吧。然后,关于内容——”
绫川小姐按下谈话室,将信息展示出来。
从数量上看,似乎只能放弃事先采取行动。天气也很差。如果能熬过那天,我想总会有办法。即使是最坏的情况,只要逃得掉,之后我来想办法。交给我就好。
这条信息是小山内先生在来岛三天前发给失野口先生的。
失野口先生的回复如下。
想办法是?怎么办?
小山内先生的回信。
已经确定好地方。到时可以带路
之后有失野口先生打给小山内先生的记录。通话时间大约是十分钟。
这就是交谈的全部内容。没有留下其他东西。之前的东西应该被删除了。
父亲哭丧着脸,盯着手机的屏幕。
我看着绫川小姐的脸,好像小孩察看父母的心情一样。她看出我的困惑,笑了笑。
“失野口先生他们有什么企图吧。”
“嗯。好像是。”
她说想让我们看的东西似乎就是这件事。
“和这座岛有关的事吧。”
“是的。当然。”
信息没有写明关键的事情。不清楚它指的是什么。然而,如果是和这座岛有关的企图,只能想到一件事。
父亲的声音低到了极限。
“——炸弹吗?这两个人与此有关?”
“这条信息只能这样子理解。”
他们就是在这座岛上囤积炸弹的主谋吗? 那些人若无其事地混入考察旅行?
仔细一想,和大伯有交往的他们与炸弹有关系也并非不自然。我想象的炸弹犯应该是明显的反社会人物。我疏忽大意,没有注意到那种可能性。
父亲似乎也是如此。在发现炸弹的两天前的晚上,他也未曾想到有可能和炸弹的制造者一起留宿。
“但是,两个人不是被杀了么。发生了什么事呢?”
“是个谜。所以,不知道可不可以全盘相信,犯人所说的“失野口因为试图了解犯人的身份而死”的话。”
那样的话,犯罪动机是否与炸弹有关呢?
绫川小姐关闭了手机屏幕,把它收进口袋里。
父亲用右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发出疲于工作的呻吟声。
“你想怎么办?虽然漫不经心也许不太好,但我们能做什么吗?”
“现在正在思考怎么办。”
绫川小姐话微微流露出对父亲的烦躁。但下个瞬间,她恢复了平静的语气。
“——我还是在意大室先生的哥哥的事。脩造先生知道这座岛变成炸弹的保管库么? 你怎么想?”
"“你是说,哥哥帮了忙吗?嗯——”
父亲这次不得不认真面对两天前的晚上他一直回避思考的问题。
我们一起研究大伯参与制造炸弹的可能性。
虽说如此,我最后一次见到大伯还是小时候。在没有见面的数年间,记忆中大伯的形象被磨掉了棱角,模糊而理想化。虽然他是个不讲常理的人,但我很难相信他会支持参与大规模的犯罪行动。
另一方面,父亲似乎无法舍弃对哥哥的怀疑。
“虽然我不那么认为——但事到如今,不好说。发生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事,如果有人对我说哥哥其实是恐怖分子,我觉得好像只能接受。至少,没有在遗物中发现类似那样的东西,但也没有确认全部的东西。”
“嗯,的确。那么,想想具体的事情比较好吧。我想知道的另一件事是钥匙的事。
“钥匙?”
父亲仿佛受到责备,微微地颤抖。自己疏于保管工作小屋钥匙的事似乎让他非常烦恼。
“是的。这座别墅、工作小屋和露营小屋的钥匙。钥匙是大室先生从你哥哥家带过来的吧。别墅的钥匙,除此以外的工作小屋和露营小屋的钥匙都别着不同的钥匙链。我们到达时,首先,大室先生打开了别墅的锁吧。启动发电机后,里英酱去找工作小屋和露营小屋的钥匙,但是不知为何不见了。于是,变成使用大室先生带来的钥匙。——前天是这样的经过吧。大室先生。大室先生带来的工作小屋和露营小屋的钥匙在你哥哥家的什么地方? 和别墅的钥匙在同一个地方吗?”
绫川小姐的声音越说越变得尖锐和严肃。父亲仔细地想了想,谨慎地回答,以免出现差错。
“不,在别的地方。别墅的钥匙在哥哥房间的桌子抽屉里,工作小屋的在保险柜。本来,哥哥来岛上时应该只带别墅的钥匙。其他建筑的钥匙都放在别墅里,所以,这次来的时候,我也想只带别墅的钥匙就可以了。因为工作小屋的钥匙什么的应该在这里。后来,我去调查土地关系的文件,就碰巧在保险柜里发现一串钥匙。虽然搞不清楚是不是岛上的钥匙。因为什么也没写。但是,姑且带了过来。”
“是么。那么,可能只带来别墅的钥匙?
“是啊。如果我没有注意到保险柜里的钥匙的话。我和沢村先生说过,最坏的情况是,就算进不了工作小屋或露营小屋,只看看别墅和岛上的情况不就足够了么。果然是我的错吗? 如果我不动多余的脑筋,没带钥匙过来——”
“也许从因果关系上来说,如果大室先生没有带钥匙,事件就不会发生。但是我觉得谁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责怪大室先生。”
绫川小姐有点冷淡地说。
那是当然吧。如果要责怪父亲,也不是因为他带来钥匙,而是因为他没有立即报警,还把放着钥匙的外衣丢在会客室。
“不管如何,被杀的两个人好像都是罪犯吧? 即使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被杀——”
在绫川小姐带给的新信息中,这对于父亲来说是意义最大的。被杀的人看来和爆炸物的制造有关。
这个事实减轻了负罪感。如果搜寻内心的深处,我也希望被害者是个坏人。绫川小姐想尽快告诉我这件事吗?
“我们还不知道犯人是谁。这里的人暂时有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哥哥的熟人,所以我们只是不知道,他们以前就有关系也不为奇啊。”
“现在,矢野口先生和小山内先生不是认识吗?”
“失野口先生的手机里还有除此之外的其他线索吗?”
“什么也没有。果然,我想和犯罪有关的交谈会经常被消除。”
“犯人是不是正在惩罚与炸弹有关的家伙呢? 这样的话,最后我们老实点不是最好吗? 如果做了多余的事,妨碍了犯人,不得不因此而丧命,那就毫无意义了吧?”
如果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得救,还是什么都不做比较好。这一点毫无置疑。
但是,如果犯人的目的是消灭与炸弹有关的人,那么终点何在? 犯人自己究竟想怎么做?只杀了他们,完事后和大家一起返回本土。犯人不可能制定类似这样悠闲的计划。
说到底,父亲的话只不过是来回兜圈子。没有答案。
“是的。无论做什么,安全第一的原则都没有改变。”
绫川小姐的回复也是她多次回答过的。
根据从手机获得的事实,绫川小姐似乎期待也许能从父亲那里得到新的信息。父亲的话有用吗? 她想要什么信息呢。
“对了,我还想跟大室先生确认一件事。这趟旅行是由我司沢村的提议所决定的吧?那是在哥哥去世后不久,仅仅是两周前左右的事吧。”
“是的。的确。”
“之后,草下建筑公司的两个人也一起来了,他们应该是沢村叫来的,因为他想知道翻修工程的估价。另外,羽濑藏房地产的小山内先生他们也来了,我记得好像是,他们知道了考察旅行的事,就来提出想要同行。我虽然不太清楚,但听沢村的口气,好像是这种感觉。大室先生,你知道这方面的事吗?”
“不,我觉得就是这样吧?因为沢村先生问过我,房地产公司的人和哥哥是老相识,他们想一起来,可不可以?沢村先生和房地产公司的人似乎是通过哥哥认识的。”
“失野口先生要来的时候也是那种感觉。他来问沢村,机会难得是否可以一起去。我记得,房地产公司的两个人和失野口先生好像是在出发前三天决定要来的,对的上吧? 这些事,沢村也没有说得很清楚。但是,三天前告诉我还有三个人要来,我觉得很突然。”
“啊,不过,我想应该没错。沢村先生在临行前问过我,有人想一起去,是否可以。”
如果在旅行的三天前,那么小山内先生和失野口先生在这一时间的前后用手机联系。
绫川小姐把手放在膝盖上,露出深入思考的表情。
父亲好像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
“用失野口先生的电话偷偷地向外界求助,果然很糟糕吗?”
“我觉得不要那样做比较好。即使报警的事没有暴露给犯人,能够让船或直升机过来救援,也无法保证我们能安全乘坐。因为犯人可能会在发现驶向岛屿的交通工具的瞬间启动引爆装置。即使事情进展顺利,能够在那之前束缚犯人,既然有设置定时器的可能性,那还是很危险。”
我知道绫川小姐会这样说。
“十诫”上写着,复数人不得同座超过30 分钟。如果犯人真的很谨慎,他可能会把炸弹的定时器定成每隔30分钟。这样的话,就不能随便抓住犯人。
“嗯,是么。”
父亲遗憾似的哼道。
“说来,在失野口先生的事件中有件奇怪的事。脚印不是被消除了么。那是怎么回事?”
什么也不做比较好吧,虽然这么说过,但父亲还是很在意脚印之谜。
犯人为什么消除受害者的脚印?
在以不得试图寻找犯人为前提的这个事件中,这可能是当下唯一一个正经的谜团。犯人用强制力让我们遵守戒律,甚至让我们帮忙做杀人的善后工作。在这个情况下,犯人亲自销毁证据,这作为事件的要素反倒让人觉得好像正常。
“是的。我认为那对于指认犯人有重大意义——,虽然我有些想法,但刚好现在说出来也许不太好。会变得没有条理,含糊不清。”
“嗯嗯——,是么。”
“是的。”
这次谈话始于绫川小姐的建议,但她开始疲于应对回答暧昧的父亲。我感觉到这种迹象,变得不安。
父亲对自己的问题被回避一事显得无法释怀,但他似乎很快被其他担心的事吸引了注意力。
最后,父亲说出一种不祥的、带有现实色彩的可能性。
“比方说哦? 例如,杀人并非就这样结束了吧? 因为发生了第二起事件。发生第三起事件也不奇怪吧。如果碰到那起杀人怎么办? 如果听到哪个卧室里传来搏斗的声响或尖叫声怎么办?在那时,我们不能进入卧室阻止杀人吧?因为,那样做就知道犯人是谁了。如果有人踏入进去,犯人也许就决定炸掉这座岛。这样以来——,如果在哪里发生杀人时,我们是不是必须赶紧离开现场,不要妨碍犯人? 那就是我们最好的做法?”
我也隐约想象过这件事,但没有把它太当做一回事。
然而,一设想到具体的情况,我就感到畏手畏脚。不仅在事后默许两起杀人,还必须默许接下来发生的杀人吗?
“那可能是最好的办法。”
绫川小姐这样回答。那是当然吧
不管如何,对我和父亲来说,一切都是不可靠的。实际上,有可能没有设置炸弹什么的。倘若如此,对杀人视而不见意味着只会增加一个牺牲者。
“绫川小姐,如果你碰到类似刚才说的场景,那时会怎么做?”
“——如果在当前的时点,我也可能会悄悄离开现场,不去妨碍犯人。不能冒岛被炸毁的风险。”
她用冷漠的声音这样说道。
父亲一脸丧气,搔了搔头。然后,他不时地看着我。
我猜到父亲正在考虑的事情。
不得不默许杀人。那是无可奈何,无法阻止的。
但是,如果被杀的人是我呢? 那时要怎么做?
父亲不会视而不见。他应该想要拯救女儿,不管什么炸弹。我坚信自己被爱着。
虽然我不觉得会发生那种事情,但如果知道父亲的生命受到威胁,我也无法保持沉默。
绫川小姐把我和父亲进行比较后说道,仿佛看穿了当中全部的纠葛。
“万一里英酱即将受到袭击,大室先生为了保护她而妨碍犯人,我想他不会受到责备。因为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能制止他。我只能希望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不过,如果可以说类似安慰人的话,里英酱似乎不太可能是下一个被杀的人。因为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脩造先生,也是第一次见到来岛上的人。如果大室先生根本不知道炸弹的事,那暂时就找不到她被定为目标的理由。但是不能大意。”
“嗯——,嘛,的确。”
绫川小姐说的确实是安慰人的话。即使如此,她的话似乎也多少让父亲安下心来。
会谈即将解散。因为快过30分钟,如果被其他人怀疑我们在做什么,那就糟糕了。
确定没有人在走廊上后,我们隔段时间,一个个离开房间。
五
中午。绫川小姐和我走在岛外围的散步道上。
离开父亲的房间时,她邀请我去散步。定好时间,在南边的露营小屋前见面。和昨天的安排一样。
“天气不错啊。今天也是。”
“啊,是的。确实。”
昨晚的阵雨好像拂去了留在空中的一丝阴霾。蓝天干燥而寒冷。整个天空充满冬天的气息,而在昨天之前,这种气息还很微弱。
然后,沉默了一会儿。
我回想起上高二时,休息天,去见朋友的路上遇到班主任。她是个女老师,二十岁出头,到车站前和我同行。她努力不让谈话中断,问我要去哪里,上学快乐吗,等等。
我现在还有点后悔,要是更愉快地回答她就好了。后来,有个同学在背后说她的坏话,说在假日碰巧遇到班主任,她说了各种话,十分烦人,我听了觉得非常难过。
绫川小姐没怎么说话。她离悬崖边半步,慢慢地走着。
从她的样子,可以明显地看出她在犹豫是否说一些关于事件的实话。。
昨天,她说过有可能需要指出犯人。如何解决这起事件,绫川小姐应该对此有所计划。刚才,虽然她的回答好像在回避父亲提出的脚印问题,但那一定是有明确的意义。
可以的话,我想让她告诉我。如果可以稍微让我放心,我想向她撒娇。
即使有计划,也可能担心向我表明而出现障碍。前天才相识。我还不知道她有多相信我。
地面还没有干。我只顾着向前走,脚差点要陷入淤泥。
“绫川小姐。”
“什么?”
我叫住她,她就停下来盯着我的脸。
“绫川小姐,你一个人住吗?”
“什么?嗯。”
“有交往的人吗?”
绫川小姐对这个唐突的提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说出口后,我很快就意识到这个提问不太好。最先想到的是:你有朋友吗?虽然觉得这样问比较好,但是,应该问得更委婉一些。
“不,现在没有。为什么?”
“啊,那个。”
我支支吾吾。
不过,绫川小姐很快就猜到我的意图,露出了笑容。
“啊,我知道了。因为你刚才看到我打开手机了吧?你是想:没有人和这家伙联系么?
“那个,是的——.”
虽然我是这个意思,但并没有恶意。绫川小姐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过着孤独生活的人,所以我感到意外。
“怎么说,感觉现在碰巧只是这样一个时期。朋友不太联系我,不联络也无所谓。”
“好的。原来如此。”
我深刻地明白那种心情
“里英酱呢? 有和谁交往吗?”
“什么? 哎——”
我只要说一句没有就好,但说了多余的话。
“怎么说,上高三的时候,有个感觉好像交往了三个月左右的人,但对方经常和朋友说我的事。虽然不知道他是在炫耀还是什么。他好像把我们在一起时的事全部说出来,比如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这让我越来越难受,所以不知不觉就分手了。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件事似乎格外地戳到绫川小姐的笑点。啊哈哈哈哈,她发出尖锐的笑声,似乎回荡在整个岛上,于是她慌张地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嘴巴。
“——但是,我明白啊。仔细想想,我至今可能都是那种感觉。结束后一看,老是会想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呢。擅自对别人期望过高,然后灰心丧意。我有这种习惯吧。大概。”
绫川小姐忘记了紧张,一脸天真的表情。
之后也没有谈论事件。
我被讲师吹捧,变得骄傲起来,自以为是地给周围人提出建议,但还是没有通过考试。现在作为一个丢人的人,继续上着补习学校。我对绫川小姐说了这件事。
我也一直瞒着家人这件事。我觉得现在好像是说出心理话的时候。这一次,她听了没有笑。
“——难得,由于事件可以不用考虑考试的事,但还是想起来了。从下周起,又必须去补习学校了。真是的,完全没有那种真实的感觉。因为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回家。”
“能回去啊。一定。没问题。”
她轻描淡写地说。
“绫川小姐有什么想法吧。为了安全离开这座岛。”
“嗯。有的。虽然大家把那份手写指示称为“十诫”,但我觉得那很荒唐。因为诫律本来是用一生去遵守的东西吧。我觉得那是在嘲笑那些真正信仰宗教的人。因为那些诫律只适用于在岛上的时候。所以,问题在于我和里英酱要怎么做。”
“我相信绫川小姐。我毫无办法。”
“是么。谢谢。”
绫川小姐微笑着,走得更快了一点。
最后,来到发现小山内先生尸体的地方附近。
自第一起事件后,已经过去一整天。尸体有什么变化吗?
绫川小姐以昨天一样的姿势蹲在悬崖边,确认小山内先生的情况。我也把身体的重心放在地面上,尽量伸长脖子,向悬崖下望去。
“从这里看的话,好像没什么变化。”
“的确。”
尸体躺在岩石海岸上,姿势与昨天完全相同。皮肤的颜色也许发生了变化,但从悬崖顶上无法辨别。因为昨天的雨,衣服还是湿的。
昨天,绫川小姐说过,如果大潮导致潮位上涨,尸体有可能会被海水浸没,证据就会被销毁。
然而,看到今天的情况,就觉得那不太现实。潮位还不足以浸没尸体。即使等到后天早上,海水似乎也不能漫到岩石海岸。
不过,绫川小姐也不是真心地说出这种可能性。
她一脸严肃地仔细检查尸体的情况。她将身体前倾到悬崖的极限位置,其专注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
最后,当她试图用手撑着膝盖站起来时,绫川小姐的双脚陷入泥泞中。
因为蹲着导致血循环变差,她无法立即重新调整姿势。
“啊!”
“哇!”
我们互相发出尖叫后,我就拼命地抓住绫川小姐的手臂。连我自己也踉跄了一下,瞬间觉得毛骨悚然。
拼命把绫川小姐拉过来后,她就一下子摔在地上。
虽然满身是泥,但姑且重心稳住了。没有掉下悬崖的危险。
瞬间的恐惧消失无踪后,这次响起了笑声。
等呼吸平静下来,我和绫川小姐好像配合默契,慢慢地站起来,。
“——好险啊”
“嗯。差点连累里英酱。”
“绫川小姐展开黄色风衣的下摆。
“对不起,这个,都是泥。”
“那倒是无所谓——”
两个人一起掸掉衣服上的泥土。手不够着的背上污垢,由双方互相尽量拍落下来。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好像快要30分钟了。”
“你太认真了,里英酱。是啊。回去吧。”
我们步行前往别墅。周围没有人影。
当大门门廊映入眼帘时,绫川小姐停下了脚步。
“这个,可以借多一会儿吗? 我会尽可能洗干净。”
关于风衣的事。
“好的,完全没问题。”
“谢谢。如果平安离开岛,就还给你。”
她说了一句好像战场约定的话。
和昨天一样,我先走进别墅。绫川小姐继续无所事事地散步。
六
下午闲得无聊。无事可做。
一与绫川小姐分别,心中就突然萌发了不安。说来奇怪,即使在这种时候,和她在一起也令人快乐。独自一人时,我不得不想到,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得救。
当我在别墅里闲逛时,父亲很担心我。他告诉我:如果没事做,就尽量待在房间里,锁好门。
我决定服从。不应该无意义地增加父亲的担心。
待在房间之前,我去了大伯的房间。
我想找点东西打发时间。手机被没收了。我不能忍受在房间一动不动地抱着膝盖。
书架上摆放着几十本小说。
都是翻译的小说。大伯对日本作家不感兴趣。
我不太热衷于阅读。几乎都是陌生作家的不认识的作品。托马斯·曼的《魔山》,赛珍珠的《大地》,安·兰德的《阿特拉斯耸耸肩》,托马斯·品钦的《万有引力之虹》等等。我甚至不知道作者是哪国人。
我只听过两本书的名字:加西亚·马尔克斯 的《百年孤独》和乔治·奥威尔的《1984》。
我翻了翻看了一下。我拿着看起来比较好读的《1984》,前往二楼的卧室。
直到晚上,我都在读书。
如此埋头故事是从多久以来呢? 一时想不起来。
当生命正在受到威胁时,我还能集中精力读小说,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也许没有比在枝内岛上更适合阅读这本书的地方了。
除了书名之外,我没有其他预备知识,《1984》是一本描绘被极权主义统治的近未来的反乌托邦小说。
书中的公民受到监视,连思想也被彻底地管理。反叛者会受到拷问和处刑。
现在,这座岛毫无疑问地正在变成反乌托邦。它不是小说里写的基于某种思想,通过精心计算构建而成的反乌托邦,而是利用炸弹这种简单的装置建成的即席反乌托邦。虽然发生了杀人,但不准我们揭发犯人的身份。我们被其控制,遵守指示,甚至进行协作。
我没有多余的力气进行反抗。我想把一切都交给绫川小姐。不管如何,只要得救了,那就好。
七
天黑了。时间是下午6 点。
父亲过来叫我。和昨天一样,只有晚餐大家一起吃。
下楼来到食堂,所有人都已就座。
菜单和昨晚一样。我那一份的速食咖喱也盛好了,摆在桌上。
“啊,人到齐了。那么,吃饭吧。”
沢村先生的号令近乎自言自语,缺乏活力。
不只是他,任何人都精疲力尽。从昨天开始,情况发生了变化。一想到可以安然地等待时间过去,第二起杀人就发生了。我也许是下一个被杀的人,但到了那时,谁也不会救我。
草下先生板着脸,看起来很不高兴。野村小姐把双手叠在桌子上,碰也不碰咖喱。藤原先生很焦躁,一边用勺子敲着杯沿,一边不时地偷瞄大家的脸。父亲漫不经心地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饭,似乎不想让别人注意。
食堂里充满毛骨悚然的气氛。服从犯人的指示,我们开始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件事。
因为如果遵守被强加的诫律就能得救。我们已经疲于怀疑它。大家逐渐习惯成为反乌托邦的居民。
于是,如何解决这起事件,果然,取决于绫川小姐么。她抢先吃完饭,装作若无其事地注意食堂里每个人的样子。
“那么,之后再花时间进行联系么? 姑且。虽然还剩一天。”
沢村先生强调,逃脱的时间快到了。虽然那是在犯人的神谕都是正确时的事,但事到如今没有人怀疑。
和往常一样,间隔五分钟之后,在会客室集中。
装有手机的背包被拿出来,封条被解开。沢村先生郑重地把它放在桌子中间,仿佛是什么的神像。
“那么,从谁开始?”
沢村先生不想再进行联系。他似乎认为,如果后天早上被解放,在那之前可以不看手机来扰乱自己的内心。
“我算了吧。反正没什么好说的。”
草下先生在今天上午的联络时间大声责备妻子,他看起来做了和沢村先生相同的判断。
“我可以吗? 大概,我想反正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说完,绫川小姐将手臂伸进背包。
和往常一样,她的手机收到的都是购物网站的通知。
然而,绫川女士的目的并不是查看邮件。当她把自己的手机放回背包时,我推测她偷偷地归还藏在袖子里的失野口先生的手机。
父亲接着打开手机。他收到母亲发来的一条信息:冰箱在周五送到。父亲回复:太好了。
藤原先生没有拿电话。自从昨天早上手机被回收以来,他一次也没有进行确认。
我也不需要。
剩下的是野村小姐。从昨晚开始,她一直无视因儿子的过错而生气的妹妹的联系。
她慢吞吞地拿出手机。主屏幕上多了几个来电。
野村小姐不知如何是好,叹了口气。虽然与妹妹交谈很辛苦,但她也很担心儿子的情况。
这时,手机震动起来。
是妹妹打来的电话。野村小姐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可以依靠。她用颤抖的手指按下接听键。
“那个,喂喂?”
——喂!怎么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还在想是不是出了事故。
“不,没那回事。对不起,我有点忙。”
——忙? 忙什么? 能忙到不回电话吗? 我说啊,没看到我发的信息吗? 虽然没有显示已读。
“那个,翔,弄坏电视了吧?”
——不是看见了么! 为什么不回复? 真的很糟糕。翔君扔着果汁的罐子玩,扔在电视上。然后,他哭着说是自己弄坏的。哭了也不好办。接着,今天又大闹了一场。沙彩本来打算叫朋友来家里看电影,但是不行了吧? 因为电视坏了。没办法只好玩手机游戏,但是翔硬要加入打扰她们。朋友回去后,真的,大吵了一架。不好意思,我完全站在沙彩那边啊? 于是,翔君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叫他吃晚饭也不出来。喂,你什么时候回来来着? 明天? 我实在没有办法,我盼着你尽快接回去。
“呃,我可能后天回去——,也许更晚。”
——哎呀? 在那之前还要一直照顾下去? 整整两天? 真是的,希望你适可而止。像姐姐这样随便结婚、生子和离婚的人,在我的身边可没有。
我们围住野村小姐,摆好架子。显然,她的心就要嘎吱嘎吱地坏掉。
——喂,能说句话吗? 姐姐,你今后真的能一直当父母吗? 太依赖我也很难办啊?
“那个啊,这里出了点大事。其实——”
大家大喊了一身啊。
藤原先生第一个奔向桌上的手机。他按下红色的结束通话键,把手机扔到沙发上。
“干什么啊? 不能说岛上的事吧? 你想连累大家吗?”
野村小姐跪在地毯上,用袖子遮住眼睛。
“没事吗?”
绫川小姐从背后抱住她的双臂。
“我不是想说岛的事。只是想说,现在不是说那个的时候。明明是自己孩子的事,也许不能这样说——”
她开始抽泣。
我们暂时不得不等待她平静下来。
扔在沙发上的手机正在震动。妹妹似乎正在打电话。
草下先生问道。
“野村君,你没告诉你妹妹去哪里吧?”
“——虽然说了岛上的工地,但没告诉她是哪个岛。”
“那么,不是可以不再接电话吗? 因为说下去只会变得难受。只发短信怎么样?”
按照他的建议,野村小姐输入信息:对不起。回去后会好好向你解释。
“即使发送这条信息,犯人也不会生气吧? 没准这符合‘向外面传达岛上的怪事’?”
“问一下犯人看看吗?”
在沢村先生的建议下,我们进行了狐仙游戏,没有受到犯人的责难。
发出信息后,野村小姐调整地毯上的跪姿,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我觉得野村君做得很好。回去后,我也和你一起去向妹妹解释。”
草下先生的体贴的话和这座岛上并不相称,显得空虚。
停止哭泣的野村小姐喃喃地说了声非常谢谢。
电话被封锁起来,会客室的聚会解散了。
八
晚上9 点前。睡觉还早。我伸着腿坐在床上,翻着读完的《1984》。
我心不在焉地想着:如果有下一个被杀的人,那究竟是谁。
我有明确的想法。我大致确定第三个牺牲者是谁。只要看了失野口先生的那个手机里留下的对话,就可以明白。看到第一个和第二个牺牲者,就能明白接下来的第三个人是谁。
然而,如今的我觉得那毫无要紧。
我忘记了直到昨天为止的纠葛,例如是否应该警告会被杀的人,敦促他保护自己。
那是无可奈何。特意成为反叛者,让世界崩溃,又有何用呢。
我是反乌托邦世界里的,坚持遵守秩序的一个公民。想法也好,行动也好,都委托给既是独裁者又是上帝的犯人。
一旦这样决定,就突然变得轻松。不安好像白噪音一样时常在心中不断回响,但不会大到超过一定程度。
但是——如果明天真的发现了第三具尸体,就不知道在那时是否能有同样的心态。我是会想起变得麻木的罪恶感,还是会由于自己的准确想象而放心,即使不知道真相,也能接受事情正在朝着应走的方向发展?
或者,全部猜错,不想让某个人死,那个人却死了? 这么一想,就突然萌生恐惧。
还是,明天什么都不会发生?
没有那回事吧。犯人应该不会让事件最后一天的安排保持空白。
关掉电灯,盖上被子。
会发生什么呢。虽然很害怕,但是又有点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