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subjectivity Ⅳ
在学言学。试想,一张试卷(或一次评价、一场考核)若不存在满分限制、上不封顶,会如何?或许,会激励学生去追求无穷的卓越?在那一构想景观中,突显出来的是没有止境的向上、进步,是精神财富被积累至前所未有的境界。但我们该首先注意到的,是每个参与者的分数(或能力、综合素质)都将与其余全部的参加者绑定,都要在与他者的相互关照中才能被予以确定。学生能否被认可,明明白白地取决于其在集体中的位置。如此一来,分数作为符号工具的安全阀被解除了:一方面它被允许以榨取人的生命活力为方式,追求增殖自身;另一方面其所指(即它是关于什么东西的分数)将在符号链上滑动,五花八门的各种产出、表述、行为,都将获取兑换分数的可能性。那小小的限制一旦取消,使学习生活明目张胆地向经济活动靠拢,分数也无可逆转地向钱币这一符号工具趋同。
亚里士多德心有不屑地阐述过钱币的产生、功能及其反客为主:物物交换中的交换形式本身抽象出了作为交换象征物、中间介质的钱币;生产的剩余、主体间的差额促成钱币的积累,以及人们相信了它驾驭一般事物之上的公设;最终,物与物的交换、物与钱币的交换、钱币与物的兑换三部曲,升级为钱币自身能(在时间中)再生产出钱币的吊诡,即利息被发明出来了。亚氏认为此进程一步一步偏离人之生活本性,切断所需与所有之间的联系。好比人们为建造房屋而搭起梯子,却把梯子搭得远远高过了房,不断搭高梯子所需的材料是从底层房屋抽来的,因而梯子越来越高、屋子越来越单薄,二者都摇摇欲坠。
畸形造物,却在很长时期屹立不倒。马克思将其解释为劳动者创造的剩余价值作为源泉为其供给(无论被用作建房还是不建房)。在语义学视角下理解剩余价值不可能脱离价值概念的建构性,而价值的存在栖身于观念系统,若换一个术语则可以说价值归属的场域在符号性虚构的秩序里。简简单单地,马克思的底层逻辑就从唯物被倒置为唯心。如果真那么简单就好了,这里的重点并非那个倒置,而是重申这一过程:人们生产创造实物,生产行为的原因等效于人们生产的动机,那一动机与人的实际需要相冲抵后总是存在剩余,并导致以物或以符号参与的秩序里,不可避免地囤积关于那些梯子的原材料:它自身不架物、不攀登,甚至都无需被组装出来。它仅被需要的点,恰恰在于人们相信它“在那里存在着”。谋利动机被看作具备无限的属性,正是因为它对那惊险一跃上瘾,渐渐脱离实物直接筑基在空无之上。于是空无的否定形式也遵循其定义变得不可接受,成为那种被夺去的、高深莫测的快感,它的匮乏让人感到权益受损。没有得到就是失去,时间白白流走不赚钱。再无把注意力投入苏格拉底式自我关怀的必要了,因为心已被勾到了别处。
回到学习以及对学习的评价。遵循一致的心理动力,若是被取消了学习行为与其特定意义的锚定,它们势必仿照生产般的成为获取某一剩余的、空无的利益之途径。好在现实(如果不鄙视引用拉康,现实则可称为幻象空间填补了实在界的黑洞之后的剩余)中,那个我们被置于其中的评价系统里,无论是试题考试、实习考核,还是论文评分,总有个满分,作为一个非虚置的标准在那儿,对吧?如果你确信,这就能使前述境况只作为理念原型,容许我们不至于此。
但是说到论文,就不得不想起人们学业的主要力量教师们。他们的论文主要是由能否发表、发到哪儿、发多少的标准所审鉴。若他们代我们充当那始终有所匮乏的主体,或是总有一些人先于另一些人意识到主体就是一个有待填补的空位,同一语境里,另一现象就会由配角升格为主角:对他者的规训。权力关系作为次级动力规则就会在正常与否的人、何种性别的人、哪一阶级的人、在内在外的人等等对象中间运行了。
上述以精神动力为模型运作的解读,如果想变得重要、想不仅仅能解释而能改变,需要结合认知神经科学的研究,找到反应回路与认知加工各自的“弹性极限”及其与经验、符号的对应原理,把人们从压抑的禁令网络与无条件的自我关怀中解救出来。“仿佛在梦里,追赶者永远无法成功地追上他正在追赶的逃亡者;同样,逃亡者无法彻底摆脱追赶他的人。”体力有余而心情不足以继续阐述,余下一点情绪,仅祝大家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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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beration 赞了这篇日记 2023-09-10 10:1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