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抹寂静的风景

 窗和风景对彼此的要求相当苛刻。
 美好的风景要求有一面足够大，并且明亮干净的窗子。够气派的窗子则需要窗外有一抹令人神怡的风景。
 我常去的那家图书馆做到了这一点。因此我总是静静地坐在窗边。
 图书馆暗淡的灯光下是铺天盖地的书籍。左侧有一面顶天立地的窗子，且一尘不染，有如无物。窗外的风景虽然不似东京的夜景那般繁华，也没有英国皇家庭院那般气势磅礴，更不像苏式庭院那样玲珑有致，但却给人一种平静和温暖的感觉，好像小时候，邻家奶奶的庭院。碎石铺成的小路上偶尔路过一只可爱的小猫。麻雀叽叽喳喳地飞在低矮的树丛。青草中夹杂着几朵蒲公英或者野菊。树丛的后面是几棵桃树。这会儿，果实落尽，叶尖飞上了微红，风中盈盈地颤动，好像飞舞的蝴蝶。
 这怡人的窗外很少有人经过，完全托付给了自然景致，没有人的介入。
 我总是坐在窗边，手边一支笔一个本，一摞书。
 我一有时间就来此。为了书，为了窗子和风景。当然还因为一个人。
 每次来几乎都能看见她。她总是坐在靠窗的第一排。背对入口，面向寂静的屋内。
 她总穿T恤衫和牛仔裤。各种各样的T恤衫和牛仔裤，从不重样。好像对她来说，T恤衫和牛仔裤就好像窗子和风景一般，是最好的搭配，且对彼此要求相当苛刻。她瘦，不高，皮肤是亚洲人的黄色，微微偏白。眼睛不大，眼角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她有时候戴一副眼镜，有时候又不戴。有时候累了，将眼镜摘下，或者架在浅亚麻色的短发上。脚上永远是人字拖。她干干净净地坐在对面认真地看着文字，偶尔抬起头望着窗外，面对如邻家奶奶的庭院般的风景出神。美少年似的女孩。
 她从不看纯文学。她总是看书评合集，学术论文集，看访谈录，看哲学心理学或者宗教。还有些奇怪的书。比如“精神创伤后应激障碍”症候群，或者治愈系的根源来自于何处等等。看中文看外文。都看。
 我去图书馆除了看书做翻译，也为着她。总喜欢偷偷看她看书的表情。也喜欢偷偷看她看什么书。然后随手拈来翻看。
 
 有一次她把一本小森阳一的书评拿下来看，翻了几页又放回去，那本书却正是我要阅读的。于是我从书架上拿下，上面还带有她指尖的温度。她看看我，然后微微一笑，脸色好像窗外桃树叶尖的那抹微红。
 整个夏季我一有空就来此消磨时光。同样执着的人也就她一个。除了喜欢喝茶看报听相声的图书管理员，偶尔只有我们两个人。窗子和风景是最好的搭档，它们有默契却从来都默默无语。
 我有时候心里会淡淡微笑。为了落地窗外我爱的风景，也为了落地窗内那个寂静的爱读书的好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