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7读《烛烬》——关于友谊(三)
一直以来,我在爱情关系里毫无建树,但是就朋友这个角色而言,很自信地说,我不仅仅只做到了合格。我是凭借着本能去行事的人,也不希望友谊占用我的脑子太多,但是总有书这个好东西逼我突然面对。

《烛烬》这本书,讲了很多关于人生、爱情、孤独、衰老的问题,但最核心的还是友谊的部分。开篇并未铺垫太多,便交代了一场长达四十一年之久的等待。我想,此人对老将军来说一定十分重要,不然也不会一眼认出笔迹,读一遍信也不够,又回到自己房间,再次读信。
我开始嫉妒了,从将军一开始描述康拉德的时候就开始嫉妒。
“他笑的时候嘴咧得很大,孩子气十足,斯拉夫人的特征。他很少笑。平时少言寡语,周密细心。”很少笑但还是被捕捉到笑的时候,这关注程度和认识深度可见一斑,他甚至认为他们就像母亲子宫里的一对单卵双胞胎。记忆里我也有过一些“结拜兄弟”,对友谊我也是有很大占有欲的,那种第一次想从世界手中夺过并且占有另一个人的身体与心灵且仅归自己所有的心思和欲望,也会时不时短暂地出现在我脑海里。但人来人往,因为各种原因也没有能一直保持很近的距离。
那么,我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他们一开始就清楚,一场相识就会持续一生。
就好像《树犹如此》里描述的白先勇同王国祥在十七岁的相识那般,两个高二的少年,一开始便能产生一种异性手足祸福同当的默契,两人懵懵懂懂一番折腾,最后都考上兴趣相符的院系,并且,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还在一起。一场再生不良性贫血,后又复发,能一直相守,实属不易。我嫉妒又能如何,这种感情可遇不可求。
我安慰自己,这种深深的感情羁绊到底还是只会出现在书里吧。
紧接着的就是将军和康拉德一起长大的回忆片段,一切衣服、内衣、卧室都是共有的,他们的生活和学习毫无缝隙地彼此共通,从拥有秘密开始,直到他们的关系被调侃,又形成学校里的一种自然现象。多美好啊,无私的友谊,这光芒一度让我也想起学生时代,我也曾拥有过一些让别人嫉妒嘲讽的关系。
那个时候我每天像个抓不住的猴子一样活跃,同男同学能在大太阳底下打一下午乒乓球;上下课都在疯狂传纸条、聊天,分享秘密;晚自习结束一起骑车回家,雷打不动。那会,同朋友自在相处、放声大笑是我最舒适的时候,当然也会吵架,会发QQ邮件用最狠的语气说最怂的话,嘴里说着不在乎他的感受,然后又时不时找共友制造偶遇。那会的我被笑话剃寸头不像女孩子,没有眉毛,晒得黑乎乎的,被调侃青春期的发育,被吐槽中午固定时间去厕所的习惯。我在这种友谊关系里也活得闪闪发光的,我有了很多异姓大哥,有了唯一的弟弟,还当上了别人的奶奶。我倒是从来没有过将军的那种担心,担心有人会从我手里夺去他们,我能感受到朋友带给我的安心。因为学校的环境显然无比单纯,以至于我现在回想起来都会沉溺好久,那个世界充满了友好、美丽、仁慈,那些友谊就像一把大伞,替我遮住了雨雪,同样的,也减慢了我的成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以为人生就是那般美妙,我以为所有的关系都那么坚强。
我显然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有一个像将军和康拉德一样在人生的最初都彼此陪伴的朋友。
不过,我开始有点欣慰,因为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从康拉德带将军去他家,让他亲眼看到他的家人,向他坦承自己开始。
他拒绝了将军的任何好意,一个铜板也不接受。他们的关系开始复杂、脆弱,看来也没能逃离金钱和嫉妒的阴影。他们依旧住在一起,但是过着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渐渐地似乎达到了某种平衡,“他们都宽恕了对方身上的原罪,康拉德宽恕了朋友的财富,近卫官的儿子宽恕了康拉德的贫穷。”康拉德用以对抗世界并作为自己避难所的是音乐。他靠音乐试图当着一个异类,一种貌似可以凌驾于世俗标准的短暂自信。
康拉德躲进音乐,自称和肖邦是亲戚关系。这不就是现在处在人生停滞期,试图在书籍中找到些许慰藉的我吗?用一些高谈阔论掩饰自己在社会世俗意义的失败,用不在乎来对抗一些刻板评价和社会凝视,用当一个异类来保护自己的自尊。
有点扯远了。
将军和康拉德的友谊就那么停滞了。在康拉德不告而别离开,当了“逃兵”的时候;或许更早,在他们一起进行的最后一次打猎,一起捕杀那只鹿时,在康拉德举起猎枪向将军瞄准并想杀死他的时候;或者,在他同将军的妻子在家中第一次幽会的时候;又或者,从一开始的时候。
将军同那只鹿一样,感觉到了危险,那个瞬间,被当猎物凝视的瞬间。
这里我不得不承认,在我现今同很多人的关系中,因为我的高敏感和同理心,我也曾陷入因为对方无心的话而心生难过的时刻,也有羡慕或者产生嫉妒心的时刻,那种感觉虽然转瞬即逝,但是足够让我产生很多愧疚,我可能没有将军这样的好友,亲密到他对我人生的全方位的渗透会有一天让我产生需要消灭他我才可以存活的念头。
从康拉德视角里,在这段关系里,将军才是“侵犯者”吧,闯进他的生活,不由分说地充斥着他所有的人生,看着他靠着不在乎一切的激情全力表达着自己,看着他拥有自己不曾有过的自由和松弛。即使康拉德是肖邦的亲戚,音乐让他神秘又有魅力,在将军眼里无比出色,笑起来还有满满的孩子气,也躲不过这种光芒的刺眼。将军在康拉德这里虽然没有获得名利和财富一类的东西,但是他算是在人生早些年完整占据了康拉德,他在康拉德的身边感觉到了无穷的安全感和幸福,甚至,讽刺点说,还因为他才在四十一年里逐渐领悟到很多真理,一些按照他原本的人生轨迹不会明白的真相。而康拉德在起初被挤压到毫无缝隙的人生里显然未能稳住自己的内心,也是,那个时候他太年轻了,阴暗的地方突然照进阳光,眼睛是睁不开的。渐渐地他成为别人的欲望愈来愈强烈,直到再也掩盖不了真实的自己。
不过我始终不确定他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同将军的妻子在自己的公寓幽会,幽会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他最后回避了将军的问题,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康拉德很可能确实是个对朋友不忠的混蛋。
但我已经不是非黑即白的年纪了,我猜想到:康拉德的“逃跑”,反而可能是真正面对自己的开始。那次瞄准可能让他彻底慌了神,那样的嗜血的疯狂可能出现过不止一次,但是那次让他彻底惊醒了,他的心理活动未知,可能经过了漫长的思考,他才醒过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对将军从最开始相识就产生的恨意已经埋在心底多年,但他也同样欣赏他的这位朋友,那么无私,明媚,在无论什么地方都能轻而易举地同人亲近,讨人喜欢。他对将军的妻子也有深深的爱意,毕竟他们看起来是同类人,都来自阴影,都对将军欣赏又嫉妒,同样想从他身边逃离。于是那个公寓就成了康拉德唯一的、最后的自我空间,在一切疯狂控制不了的时候,那个空间也不够存下他了,他只能逃到新加坡去,过属于康拉德的人生。
读完《烛烬》,我意识到,我一定是以前被宠坏了。
我在友谊中的角色,到了大学之后发生了很多变化。年少的我,是尽情享受友谊美好,像将军一样,热情温暖、自由快乐,也充满着侵略性,大刀阔斧地占据着别人生活的一部分。后来的我,却慢慢开始因为别人的自由快乐而压缩着自己的内心世界,被别人占据着生活,在角落里暗自休息。
将军发问:到底有没有友谊?他所指的不是那种由于两个人相识、在生活的某一阶段对某些问题抱有同样的看法,具有相似品味和相同爱好而感到两心相悦的偶然性欢欣。
好的,他否定掉了自己拥有过的珍宝一样的友谊,也否定掉了我曾经拥有过的自以为是的友谊。
紧接着我又发现,成人之后的我同世界和他人的羁绊基本上都是建立在我的主动之下。我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那些美好的回忆的背后,可能都是我下意识的经营。我一度以为我是天生拥有让所处环境和团体氛围良好的能力,现在看来,或许是我沉浸在虚假的自我满足,自己主动背负起这样的责任。我拥有了一些亲和力和感染力,我的观察力甚至都不会受近视的影响,我常听到有人说和我相处愉快聊天愉快,是啊,在那个共处的空间里,我只想让你快乐。当我发现我本身已经不能再为你提供任何之后,我该退场了。
原来完蛋的不只是爱情,我的友谊,也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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