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外婆
前几天我妈回老家祭奠外婆去世两周年,具体仪式主要就是到外婆坟前烧点纸钱啥的,好让外婆在阴间生活无忧有钱花。
外婆活着的时候,受尽了“熬煎”。我记得小时候每年西瓜成熟时,外婆就开始熬煎西瓜卖不出去烂在地里可咋办;家里种了苹果树,外婆又熬煎这苹果卖不出去,烂在树上可咋办呀。外公在世时,他们时常吵架,有一次我亲眼看到外婆被外公气得浑身发抖,而外公则悠悠闲闲抱着他的水烟锅,靠在椅子上吧嗒吧嗒吸水烟。
23年前年的秋天,大概2000年左右,我还在省城一所野鸡技校读书。某天下午二舅妈来学校通知我外公去世了,让我赶快回老家参加外公葬礼。而当时我恰好出去胡混、根本没在学校待着。当我后来从同宿舍舍友处得知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不是悲伤,而是担心舅妈得知我整天在学校瞎混,万一转告给我父母,那肯定有我的苦头吃了。幸好当时所有人都沉浸在外公去世的“悲痛”(抑或松了一口气)中,根本无暇顾及我的学业表现。
我记得办完外公葬礼、临回学校之前,跟外婆告别,她站在农村老家的屋檐下,抬手跟我们打招呼,显得孤零零的。外公去世后三五年,外婆身体还很硬朗,她一个人吃住,除了自己照顾自己,还时常下地干点农活啥的,根本不用儿女操心。
有一年夏季傍晚外婆干完农活回到家,照例给睡房喷上敌敌畏以杀灭蚊虫,然后就吃了点桌上上午剩的馒头当晚餐。不知怎么回事,转瞬间,她突然担心起刚才给睡房喷农药,会不会也喷在馒头上了。这样一想之下,她的担心就像鬼一样缠住了她,逼着她喝下整整半脸盆肥皂水解毒。她边喝边吐,一直折腾到大半夜,还是不能放心。然后徒步狂奔了两里土路,去邻村女儿家找二女儿(也就是我妈)救命。以上这个故事就是我妈事后告诉我的。从此以后外婆的身体就彻底垮了,她的福气也享到头了——此后外婆就开始辗转在三个儿子家过活,每人轮流四个月,轮完一圈刚好过年。
外婆这辈子生养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分别是我大舅、二舅、三舅,我姨妈和我妈。五个孩子开枝散叶、成家立业,又给外婆添了好多个孙子、孙女和外孙之类,这么一大家族却没能好好孝养外婆一个老人。
自从外婆喝肥皂水、渐渐失去自理能力之后,她就变成了儿女们接力传递的包袱和累赘。从大舅家传到二舅家、再传到三舅家(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女儿不负赡养责任)。因为二舅曾经帮我找过工作,每次轮到二舅赡养外婆时,我妈就把外婆接到我们家,帮忙二舅照顾外婆四个月。这样一来,大舅和三舅就非常不高兴了,他们觉得这种做法显然破坏了公平,从而变得牢骚满腹、消极怠工,四个月到期也不主动接外婆去他们家了。
即使在我们家生活的那四个月,号称最孝敬老人的我妈其实也并不真的拿外婆当回事。有一回我回老家看望外婆,她彼时已被二舅暂时安置在省城的养老院里。外婆坐在轮椅上跟我诉苦说,她一天到晚腿疼,每天晚上都是睁眼到天亮。我劝慰她老人家放松心情、好好养病。外婆说这腿疼就是前两年在我们家生活时,我妈整天在村里打工挣钱,给左邻右舍帮忙摘苹果、摘西瓜、摘棉花之类,每天好歹能挣个百十来块钱。而外婆一个人在家走路不小心摔了一大跤,好像是骨折还是骨裂,从此就留下了后遗症。我妈为了防止外婆再次受伤,更害怕舅舅们找她麻烦,便把我姨婆(外婆的亲妹妹)接过来,让年逾八旬的姐妹俩做个伴,她好继续心无负累地在村里打工挣钱。
那次在省城养老院看望外婆时,外婆对我说,你这是最后一次回来看我吧,下次肯定得是我死了才回来。我赶忙劝外婆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病、好好休息。我记得当时给外婆买了一箱牛奶啥的,临走还给外婆的棉服兜里塞了一百块钱,尽管我知道她老人家肯定没地儿花钱的。
事后我跟我妈打电话汇报了这一情况,我妈果然大加抱怨说,为啥没事要给外婆钱,她根本不花钱,所有钱最终都会落到我某个舅舅手里。事后证明这一点我妈是多心了。据说外婆生前攒的可能不到一千块钱哪个儿子都没给,等她死后,儿子们用这钱给她买了寿衣和花圈之类,办了一个热热闹闹的葬礼,当然这是后话了。
正所谓一语成谶。自从那次养老院看望外婆之后,一直到外婆最终自戕去世,期间两年多时间,我愣是没有机缘再回老家看望她老人家一眼。在外婆生前,我还曾跟老婆说过好几次,说是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要把外婆接过来好好孝敬,让她老人家好好享清福,言外之意就是根本看不上我舅舅、姨妈和我妈把外婆不当回事的那种做派。可惜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发财,给外婆尽孝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其实说到底,我可能还不如外婆的五个孩子孝敬老人呢,即使对待我爸妈,自打成年后我也很少上心过,反而很多时候是一肚子怨气加怒气。据说,在舅舅、姨妈和我妈他们小时候,没少遭外婆暴打,他们长大后对待外婆的孝心,是不是就像我现如今对待我父母一样,可能也就不是很浓厚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初夏时节,我和外婆坐在老家门口乘凉,门前刚好走过一位中年汉子拉着一辆牛车,车厢里铺着被褥,安安稳稳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外婆跟她打招呼,老太太张开没牙的嘴乐呵呵地说,孩子正拉她去赶集、听大戏呢。外婆说,婶子你好福气啊,路上颠、慢着点!
前天晚上睡觉又梦见外婆。舅舅们给她庆寿的酒席摆了整整一大院坝,外婆慈祥地微笑着跟我打招呼。在梦里我没意识到外婆去世了,拎着大碗把各样吃喝装得满满当当的,连衣袖都浸上了菜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