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聊几句阅读
大概看了一下豆瓣上晒的书架照片。通过观察一个人阅读的书目,哪怕只是根据兴趣购买而未来得及阅读的书目,大略就能够勾勒出这个人的认知状况。我的结论是,大多数人的阅读属于其原有生活方式的延伸,阅读本身并不构成一种生活方式。后一种情况的意思是,阅读成为一种独立于其原有生活之上、游离于“真实世界”之外的东西,成为塑造其认知结构的来源。
不过也有相当数量的人属于后一种阅读。这种与书籍的关系,可以通过一个比方来说明。现在的纸质书市场,越来越多装帧精美的特装书涌现出来,其原因或许是在这个阅读趋于没落的时代里,出版商为了进一步捕获“阅读死忠群体”而采取的一种策略:华丽的物质形态能带来额外的快乐与满足感。我本人就喜欢阅读纸质书,不怎么习惯在手机上看书(除非是偶尔看看无脑爽文)。至于纸质书优于电子书的理由,除了阅读体验这些相当主观的因素外,还有一个原因,即纸质书是独立的物质载体,只要有充足的光线就可以阅读,而电子书虽然能在一部手机里装下几万部图书,可是一旦没了电,就拜拜了。就是说,就算在一切现代设施停止运转的末世里,纸质书依然能维持阅读。
这和很多人喜欢罗列“荒岛唱片”的心态差不多。只是恐怕没人会考虑一个问题——真到了末世那种情形,谁还有心思看书呢?虽然不少文学和影视作品很喜欢这样安排。伏尔泰的《天真汉》的主人公就因为被误认作冉森派信徒而被投进巴士底狱,这样的生活处境和末世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在小说里,主人公在狱中通过博览群书,完成了心智的蜕变,从一个淳朴天真的自然人一跃成为了大智者,伏尔泰这样写自然是有意图的。而在现实生活中,打断其原有节奏的灾变性事件恐怕只会妨碍一个人的心智发展,导致出现退化,返回到更早期的认知水平。
真正的阅读生活更可能是生活方式的终点处结出的果实。我们常说,阅读可以抚慰人的心灵,让人从现世的种种苦痛和遗憾中解脱出来,进入一个丰富的虚幻世界里。但实际上,苦难往往会把人牢牢固着在其表面,那种情况下即使看书更多地是抱着寻找药方的目的,而真正的阅读恰恰意味着心智的闲暇状态,即从任何直接的目的性中解放出来。一旦中止阅读走回到现实世界,才恍然发现原来书斋正是一座属于精神的孤岛。就像《魔戒》里的比尔博·巴金斯,他的周围充斥着粗野的乡民。
我们所处的环境与比尔博挺类似的。很多人喜欢读村上春树。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在读他发表的第一本小说《且听风吟》时感到惊讶:里面的主人公生活于1970年,他大学暑假从东京回到自己的家乡小镇,白天时常光顾唱片店,买了一张伯恩斯坦与古尔德合作的贝多芬第三钢琴协奏曲,录制于1959年,晚上与好友鼠开着车四处兜风,或者在酒吧里泡到凌晨,喝啤酒,吃炸薯片,玩弹子球机。这本小说里描绘的情景,似乎距离“当下的我们”仍显得有种距离感和梦幻感。印象中,法国哲学家科耶夫——施特劳斯的好友兼对手——好像在70年代去过日本,他发现在那里,自己构想中的“历史终结”已然实现了。
——是不是很讽刺?
从书架上拿出两个月前读过的《1973年的弹子球》,随手翻开,看到这一页。
“我说杰,人都要腐烂,是吧?”
“是啊。”
“烂法有许许多多。”鼠下意识地把手背贴在嘴唇,“但对于一个一个的个人来说,可选择的数量却好像非常有限。至多……两三个。”
“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