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观察 | 一个巴黎夏天的故事,一点点postcolonial politics,以及关于爱的思考
写在前面:
其实我也没想到这个系列还会再更新。2021年刚开始写的时候是我dating生涯的开始,我兴致勃勃地记录着一个个遇到的角色,毕竟一切都新鲜得不得了。
不再写了的原因有二。第一是我后来完全栽在了J这一个剧情线上——这个故事从2021年10月开始,让我写了足足三篇日记,甚至就在两个月前我还刚去见了他,而以后也许还会。
第二个原因是,我发现我真的没那么容易喜欢上谁。除了J以外的其他人,都让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留在我的历史中。在见了五六个男人后,刚开始的新鲜感轻易地褪掉了,至此,除了J以外,没有任何另外一个男人让我见多于三次面。
因此本文的主人公T,在多种层面上都是一个gamechanger。
对于从来没有过relationship、有着极度的commitment issues、很难喜欢上人、并且有着频繁的ghost人的历史、被朋友笑称为fuckboy的我来说,T是我活了二十一年里最date-y的experience了。
和他告别后,跟朋友一起喝酒,我说,如果T和我在一个城市,我其实也许真的会一直见他。
认识我很久的朋友都知道,这对我来说是极大的事。
我不知道T知不知道。
—
该怎么形容T呢。
今年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着出奇好的桃花运,能够成功睡到一些我根本想象不到能睡到的帅哥。T就是其中之一——实话实说,甚至就算在所有我date过的男孩里,他也算是我觉得最走运的一次。
在第一次见面前,我们已经互关了一年多的instagram。T是我去年暑假在欧洲划到的最符合我的审美的男孩,瘦,高,中长的金发(他自己说是kurt cobain hair,我说行吧),very into fashion所以比我还会穿衣服,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从小就被养得很好的气质,会让我啧一下的那种。可惜那时他在巴黎只待两周,自然而然地没有成功被我约出来。
太漂亮的男孩基本上都很难搞到,所以就算我回了美国后还会为了给朋友举例说明我的type而偶尔翻出来他的照片,我也其实并没有那么深的执念。
直到今年在tinder上又刷到了他。我回了个他的story问他也在巴黎吗,结果当晚我们就去看了个电影。那一整天我都是在“不是到底为什么会这么顺利“的疑问中度过的——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么丝滑的主动狩猎经历。
T真人比照片要可爱一点,头发柔软,手指修长,笑起来非常蛊人;说英语的时候有种德国人特有的,把辅音发得凌厉干净的习惯。(我有没有提到过我真的很喜欢german speakers。。)
而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完全明白了——后来跟朋友聊天,朋友的形容让我觉得精准得不行——“一看就是被各种女孩们宠起来的”。
—
其实像T这样的dating app活跃用户+漂亮男孩我真的很懂。在他跟我回家,无比自然地把手臂放在我身后时我就懂了——他和你一样明白一切的流程,知道该给你怎样的暗示以及该怎样回应你的。他知道在你们心照不宣的时候你会勾住他的脖颈开始吻他,然后第二天之后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接着刷各自的dating app,也许偶尔会问一句whatsup然后一起再度过一晚——他不会怎么把你当回事,所以你也不会怎么把他当回事。
而我也许会小小失落一下,却本来也不会期待些别的。毕竟这么顺利地把我一年前就想睡的漂亮男孩带回家,本来就是可以让我觉得捡了个大便宜的事,他就算要半夜打车回自己家我都不会觉得太奇怪。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整晚的心态。
后来躺在床上,趁着酒劲,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跟他说,you are very cute, you know that? like you’re actually very cute. but i think you know it, don’t you?(细想一下,这些话我都是从J那里学来的罢了,啧。)
我把T说的很不知所措。他笑问,what does that mean? 我说,我觉得睡到你真的要花掉我很多运气。他没听懂,我解释道,就是,如果我的好运气是一个固定的值的话,睡到了你这件事意味着我可能之后都会是bad luck了。
他说,不,你会一直有很多good luck的。我说,好吧,那我希望我这辈子可以一直睡cute boys.
—
…… 现在一想起这些还怪不好意思的,因为事实证明,我对T严重地以貌取人了。
那天他在我家待到了下午一两点,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跟我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心想,yeah yeah,我也会这么说。可是很快就收到了他的消息。他说,我到家啦,你知道吗,我literally走路的时候撞到了墙上。
第二天我把聊天记录给朋友看,他开始乱讲omg he likes you! 我有的时候就会这样,在路上绊了一下或者怎样,and then i would text them a dramatic version of it. So Lucia, he’s trying to get your attention!
我寻思行吧,反正朋友们永远都会觉得全世界的男的都喜欢我。
写这篇日记的时候我翻回当时的聊天记录,意识到,妈的,其实我早就该认识到,T同学表面上是个experienced的fuckboy,实际上就是个会专门发消息告诉你他走路的时候撞到墙了的小男孩。
——
第三四次date的时候,我们在街上遇到了个女生跟他打招呼,走后我问他,dating app?他说是,然后下意识跟我解释了半天,说他就见了那个女生一次、早在认识我之前、他已经好久没用dating app啦。我笑他慌张解释的样子,毕竟我可真是一点都没急。我用dating app绝对比你多多了,我安慰他道。
后来跟朋友复盘的时候我说——根据我的经验,每一段关系在不确定的“博弈阶段”时,两人之间一定会有一个更fuckboy/girl的角色,和一个更good boy/girl的角色。这是一种比较原始的dialectic。
但对于我这种见多识广的人类学家来说,同时以womanizer和纯情男孩的形象出现的T真的就是一种很高级的生物。很久以后我还是无法决定,到底哪个才是表象。同样,我们谁更fuckboy一点,到现在我也有点分不清。
比如,有次聊天他提到了之前认识的一个土耳其朋友。讲完了随口补了一句说,她可真是挺难搞的。我顺着他随口问了句为什么,他说,we had a thing once,结果她跟我说了i love you,还说要来德国找我,可吓人了。我当时刚认识了她一周。
见过太多player的我在当时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在暗示我别太认真,我还觉得好笑——跟我讲这个哦,可别小看姐姐我了。可直到很后来我才发现,他哪里会是这个意思,这个外表很熟练实际很简单的小男孩,大概率只是孩子气地、带点他自己可能都意识不到的炫耀意味地讲给我听。
甚至也许,在他眼里我才是那个情场高手,就是那种,在套他讲出他的body count然后问我那你呢的时候,跟他说了整整五分钟我的dating理论,最后打了个马虎眼,没告诉他我的。
(注:for your information,这个理论的简要version如下:我在见到一个人的时候会很快决定我愿不愿意和他上床,但真正会有差别的是我愿不愿意见他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以此类推。所以衡量我喜欢不喜欢一个人的标准就在这每次见面的margins当中。)
我总结道,所以讲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告诉你,body count在我这没什么意义,真正重要的是我会再见一个人第二面吗。第三面呢,第四面呢?而到目前为止,你是我第二个见过四次以上的人。所以我真的很喜欢你的哦。
我回头看他。他躺在我身后,眼睛从被子里探出来认真看着我讲话。
他说,i really like you too.
我一瞬间想到那种xhs视频,主人对着可爱小狗一顿pua。而小狗只会冲你眨眨眼睛,你说什么他好像都会相信。
—
在我习惯的dating世界里,一有男的开始很想见我+主动发日常消息,我就会自动地丧失兴趣。所以在刚认识T的那几天,我对他的好不容易睡到帅哥的新奇感慢慢地褪掉了。朋友be like拜托好吗,前两天你还因为睡到他激动得不行,结果现在就开始嫌他烦了?
没办法,我可能确实有点小坏。可是后来有一次见面时我跟T聊起dating app,我跟他讲了我真的实际上非常差劲,大部分时候im a little bit evil,而T认真看着我,问我,are you evil with me的时候,我却回答道no, actually not at all.
那时男孩浅蓝色的眼睛在烛光下清澈透亮,而这辈子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和我以前单纯地想要赢过对方的感受恰恰相反的、细腻软糯的爱意。
就好像在那一瞬间我一下子心软了,甚至不假思索地愿意为他弃掉这场虚构的对局。
—
这种柔和又温暖的爱意,还蛮让人困惑的。
那天晚上,T躺到我身边,说了些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了的傻乎乎的幼稚话,我突然被一种解释不清的urge击中了——一种纯粹到有点可笑的冲动。我看向天花板笑着摇头。
T被我笑得有点手足无措,我说我没有在笑你,我在笑我自己。我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会这样,我居然会这么喜欢你。
——而你居然就这样安稳地躺在我的怀里,发丝轻轻搭在我的手上,皮肤温热又柔软,身上玫瑰香水的味道第二天则会沾在我身上,让我一转头就想到你。
那天离开后我写,我一时间搞不懂自己究竟在拥有还是在失去。
—
写到这搞得我有点难过,还是写些轻松点的吧。
我有提过吗,在我的整个dating生涯里,德国人是我最喜欢的一群人。抛开德语是我最喜欢的语言不谈,我见过的每一个德国男孩都温柔礼貌,谦虚谨慎又很会自嘲,这种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气质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是我的favorite quality in men了。
而T同学,据他自己讲,是一个蛮典型的德国人。他最喜欢的事就是把德国人的刻板印象拿出来遛。比如有天买完酒后,
我:哎,完了,我没有开瓶器
他:啊?我是德国人哎
我:?
他:没有德国人开不开的啤酒瓶
我:?
他:你知道吗我有个朋友甚至可以用眼睛开啤酒
我:?ok
还有他整洁得让人咋舌的公寓,每一件衣服都分类后方方正正地叠起来,桌上的每一样东西都以最wes anderson的方式列成方阵。
看着他换下衣服后随手就开始叠,我对他真诚地说,长大后我一定要跟你这样的人结婚。
—
但最有意思的,哈哈,还是我和这位金发碧眼、家境优渥的欧洲小孩间的殖民主义tension。比如跟他讲青岛是一个离我家乡很近的城市时(因为在喝青岛啤酒,我说你知道吗其实青岛有过被德国占领的历史。我搜出来青岛的德式建筑给他看,还有网上说德国人给青岛修下水道的梗,而T一边跟我小心翼翼地聊着一边谨小慎微地观察着我,不敢有任何明显的反应。
让白男如坐针毡是一件总能带给我快感的事,比如我在街上给他随手指,喏,你看法国人有多喜欢orientalist aesthetics;比如我给他讲,其实我从来没有date过中国人,但反正中国男人也从来不会喜欢我,因为我一直觉得对我感兴趣的男的只会因为两种原因,要么因为我是亚洲人,要么因为我很聪明,而显然中国男人不会appreciate任何一点。
T问我,那你觉得我为什么喜欢你?
我:哦?你有喜欢我吗?i thought you were just playing along.
T无语了:你觉得我跟你待在一起这么久的时间,是在play along吗
我:哦,那你是不是喜欢我是asian呀
T:?
我说,its okay,我有german fetish。
(注:我、在、开、玩、笑。)
—
说实话,在美国date白男的时候,最多的就是那种典型的美国左派,讲些“美国媒体只会说中国的坏话”之类的。欧洲人让人难过的点则在于他们毫不费力的优雅,是我在讲欧盟的一节法语课上当教授问大家对欧盟的想法是什么的时候说的:
有机会的话,我真的很想当欧洲人,在一个有社会福利、文化艺术,且与世界上的一切别处相比最不水深火热的地方生活,想要关心政治就可以关心,想不关心也没事,但无论怎样再差又能差成什么样呢?而这一切同时也建立在整个帝国zy和殖民历史上,建立在好几个世纪以来build up的privilege上。而你们很少很少会去想自己有多幸运。
就像是《狂人皮埃罗》里,安娜·卡里娜扮着黄脸,说着叽里咕噜的亚洲话,不过是俏皮而已,而几年后戈达尔又变为w g的狂热者,asianness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种美学,一个idea,一层穿脱自如的皮肤。
在对T讲这些东西的时候,我觉得好笑得不得了。Or when I find myself lecturing to him on Hegel, German Expressionism, Berliner Schule, or Gunter Grass. 明明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德国人,而我是那个要一遍遍回答关于中国的愚蠢问题的、会在club被搭讪的人无数次问where are you ORIGINALLY from的、被人说“but you don’t look like chinese”的亚洲女孩。
我为我的asianness苦笑不已。T会对我说,i’m sorry.
—
跑题了。
现在巴黎下着雨,T已经离开了三天了。我是个非常passive的texter,可他仍是每天都发来照片,跟我讲各种事。
在他还在巴黎的时候,我看到天上有好多星星叫他看,他会笑我居然会为了城市上空寥寥无几的星星大惊小怪。我说城市的星星也是星星,数得出来二十颗就蛮了不起。于是后来每次看到还是会叫他来看,而他会嘴上念叨着come on i know what it’s like,却还是来到我身边。
刚刚,他给我发消息说他在天上看到了好多星星,但是更想念我公寓窗外看到的天空。
那种一瞬间的心软的感觉又一次击中我了。像之前那一次一样,我突然好想好想让他开心。这是在他之前我从来都没有过的体验,毕竟,往常我在察觉到对方开始对我有感觉时都会条件反射地回避。
所以我猜我真的很喜欢T,我不知道有多少,但至少具体得真实。我喜欢他像个小男孩一样有着最无厘头的笑点,还有他时不时蹦出来的奇怪冷知识。我喜欢挽着他的胳膊在écoles看蠢蠢的八十年代美国电影,在le champo和满场头发花白的老年人看lars von trier。我喜欢他在我每次在路上看到狗狗然后满眼发光的时候看着我笑。我喜欢和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巴黎,从odéon到pont neuf,从luxembourg到saint martin,坐在fontaine medicis看鸭子一次次潜入水中,坐在左岸看天鹅漂在圣母院的阴影里。
—
显然,我和T都想搬来巴黎。可在某些瞬间,巴黎好像已经属于了我们。(——后来我想着里维特,写下,to exactly how many people can paris belong to?)
Paris is foreign to us both. as is English, the language we use to communicate. as is each of us, to one another.
有的时候我想,我也许只会想要live my life in a perpetual foreignness.
—
这篇日记在备忘录里跨越了很长时间,写到这里的时候我还剩几天就会在柏林见到T了。
而似乎是命中注定般,我又开始危机般地感觉我好像没那么喜欢他。我给朋友发panic texts,说,妈的,我这辈子是不是真的就这样了。到最后,他好像跟别的男孩也没什么区别——真的会有人有区别吗?
初中的时候我迷恋the 1975,有句歌词是,don’t fall in love with the moment and think you’re in love with the girl. 长久以来,我都只是会为一种感觉以为自己喜欢上一个男孩。
有天跟朋友喝酒,我说,其实从小到大我都一直在做这种事,幼儿园的时候我就会在午休的时候偷偷去拉男孩的手,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我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挑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去暗恋,在课间和放学后在远处偷偷看他,高中的时候我会为了一瞬间的感受写下文字,两年后重新看,甚至不记得是在写谁。
像一个典型的自恋者一般,我唯一after的东西好像只是瞬时的dopamine rush,一种让我感到存在的感受的药物。而因此,每一个男孩都会在某个阶段让我突然失去兴趣,而在这之后,我甚至无法再次想象从前以为自己喜欢他们时的感觉。
我的大部分朋友都无法理解。他们会在我ghost了一个新的男孩的时候惊讶地说,但你之前明明那么喜欢他。我则会惊讶于我的某些朋友那样容易喜欢上一个人,搞得好像不见一个人比见一个人更需要理由。
于是我越来越意识到我和老男人J都是一模一样糟糕的人,越来越明白那年冬天刚认识他时他在我问他为什么很难喜欢上一个人时的回答——habituation;还有那天他对我说,我有的时候在想,did i take this away from you,那种在你unexperienced的时候才会经历的、pure innocent love。
我笑他说些这么millennial的话,但他是对的,至少,he’s right about me, about people like us. 对,这一切都是habituation——当你习惯于多巴胺带来的快感后,多巴胺就不再会给你爱的错觉了。
—
爱的错觉。爱的错觉。爱的错觉。
那一切心脏砰砰跳的瞬间都是爱的错觉吗?那么与所谓的真正的“爱”相比,我似乎更热衷于错觉。
而称之为错觉,本就又回到了爱的本体论——仿佛有一种与错觉相对的、独一无二的、真实存在的爱。
而我明明早就决定了不再这样去想。
上学期的期末论文,我写《色,戒》中的affective eros。在王佳芝看向易先生的侧脸、告诉自己他爱自己,继而被冲动所支配时,那样的*感受*,在瞬间中被放大到无法承受的情感流动,如果流出这一瞬间,还会有相同的重量和浓度吗?
如今我选择回答不能——这样的感受只属于瞬间。
所以也许我们本就只能“fall in love with the moment”。也许“错觉”之外并无其他。就像德里达说,traces之外并无其他。
—
瞬间——在一个人从生命中消失后仍然留存的就是这些瞬间,这些只属于瞬间的感官记忆。
以后想起T,我会想起闻到他身上的玫瑰味时心里涌起的流动,就像幼儿园时抓住男孩温热的手时的感觉,真实而确凿无疑。
—
亲爱的男孩,你会明白吗?I can’t pretend that there is anything less or more than this.
for what’s missing i’ll sacrifice my flesh, only kissing you is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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