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树生花》之：竹林七贤①
竹林七贤①
《魏纪十》
魏元帝曹奂景元三年（公元262年）
谯郡嵇康②，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与陈留阮籍③、籍兄子咸④、河内山涛⑤、河南向秀⑥、琅邪王戎⑦、沛国刘伶⑧特相友善，号竹林七贤。皆崇尚虚无，轻蔑礼法，纵酒昏酣，遗落世事。阮籍为步兵校尉，其母卒，籍方与人围棋，对者求止，籍留与决赌。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毁瘠骨立。居丧，饮酒无异平日⑨。… …阮咸素幸姑婢⑩；姑将婢去，咸方对客，遽借客马而追之，累骑⑾而还。刘伶嗜酒，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⑿随之，曰：“死便埋我。”当时士大夫皆以为贤，争慕效之，谓之放达⒀。
【注释】①此提法初见于东晋袁宏所作《名士传》。《世说新语》注：宏以夏侯太初、何平叔、王辅嗣为正始名士，阮嗣宗、嵇叔夜、山巨源、向子期、刘伯伦、阮仲容、王濬冲为竹林名士，裴叔则、乐彦辅、王夷甫、庾子嵩、王安期、阮千里、卫叔宝、谢幼舆为中朝名士。关于“竹林”，陈寅恪《寒柳堂集·三国志曹冲华佗传与佛教故事》载：“寅恪尝谓外来之故事名词，比附于本国人物事实，有似通天老狐，醉则见尾。如袁宏竹林名士传，戴逵竹林七贤论，孙盛魏氏春秋，臧荣绪晋书及唐修晋书等所载嵇康等七人，固皆支那历史上之人物也。独七贤所游之‘竹林’，则为假托佛教名词即Velu或Veluvana之译语，乃释迦牟尼说法处，历代所译经典皆有记载，而法显（见佛国记）玄奘（见西域记玖）所亲历之地。”但据《世说新语》，竹林非虚构：嵇、阮、山、刘在竹林酣饮，王戎后往。步兵曰：“俗物已复来败人意！”王笑曰：“卿辈意，亦复可败邪？”②嵇康（224—263年），字叔夜。谯国铚县（今安徽濉溪）人。《世说新语》：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学不师受，博览无不该通，长好《老》《庄》。与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文章叙录曰：〔一〕“康以魏长乐亭主婿迁郎中，拜中散大夫。”〔二〕嘉锡案：魏志二十“沛穆王林薨，子纬嗣”，注云：“案嵇氏谱：嵇康妻，林子之女也。”据此知长乐亭主乃曹操之曾孙女）。常修养性服食之事，弹琴咏诗，自足于怀。后隐居不仕，屡拒为官。山涛将去选官，举康自代。康乃与涛书告绝（即《与山巨源绝交书》）。又：钟会撰《四本论》始毕，甚欲使嵇公一见，置怀中，既定，畏其难，怀不敢出，于户外遥掷，便回急走。又：钟士季精有才理，先不识嵇康；钟要于时贤俊之士，俱往寻康。康方大树下锻，向子期为佐鼓排。康扬槌不辍，傍若无人，移时不交一言。钟起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魏氏春秋》曰：“钟会为大将军兄弟所昵，闻康名而造焉。会名公子，以才能贵幸，乘肥衣轻，宾从如云。康方萁踞而锻，会至不为之礼，会深衔之。后因吕安事，而遂谮康焉。”《三国志》：嵇康等见诛，皆会谋也）。《晋书》曰：“康之下狱，太学生数千人请之，于时豪俊皆随康入狱，悉解喻，一时散遣。”至于其被杀，陈寅恪先生认为：“嵇公于魏晋嬗替之际，为反司马氏诸名士之首领，其所以忠于曹魏之故，自别有其他主因，而叔夜本人为曹孟德曾孙女婿，要不为无关。③阮籍（210—263年），字嗣宗，陈留（今属河南）尉氏人，三国时期魏诗人。“建安七子”之阮瑀之子。《晋书·阮籍传》：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或闭户视书，累月不出；或登临山水，经日忘归。博览群籍，尤好《庄》《老》。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时人多谓之痴，惟族兄文业每叹服之，以为胜己，由是咸共称异。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文帝初欲为武帝求婚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钟会数以时事问之，欲因其可否而致其罪，皆以酣醉获免。可见，酒醉是其挡箭牌。籍闻步兵厨营人善酿，有贮酒三百斛，乃求为步兵校尉，遗落世事。《世说新语》：魏朝封晋文王为公，备礼九锡，文王固让不受。公卿将校当诣府敦喻。司空郑冲驰遣信就阮籍求文。籍时在袁孝尼家，宿醉扶起，书札为之，无所点定，乃写付使。时人以为神笔。注：阮籍《劝进》，落落有宏致，至转说徐而摄之也。又：晋文王功德盛大，坐席严敬，拟于王者。唯阮籍在坐，箕踞啸歌，酣放自若。又：晋文王称阮嗣宗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口不论事，自然高迈。又：籍能为青白眼，见凡俗之士，以白眼对之。④阮咸，字仲容。乐器阮即以他而名。《世说新语》：荀勖善解音声，时论谓之“暗解”，遂调律吕，正雅乐。每至正会，殿庭作乐，自调宫商，无不谐韵。阮咸妙赏，时谓“神解”。每公会作乐，而心谓之不调。既无一言直勖，意忌之，遂出阮为始平太守。后有一田父耕于野，得周时玉尺，便是天下正尺，荀试以校己所治钟鼓、金石、丝竹，皆觉短一黍，于是伏阮神识。荀勖每与咸论音律，自以为远不及也，疾之。又：山公举阮咸为吏部郎，目曰：“清真寡欲，万物不能移也。”注：任达不拘，当世皆怪其所为。及与之处，少嗜欲，哀乐至到，过绝于人，然后皆忘其向议。《竹林七贤论》曰：“诸阮前世皆儒学，善居室，唯咸一家尚道弃事，好酒而贫。”《晋书·阮咸传》：诸阮皆饮酒，咸至，宗人间共集，不复用杯觞斟酌，以大盆盛酒，圆坐相向，大酌更饮。时有群豕来饮其酒，咸直接去其上，便共饮之。⑤见“山涛典选”条注。《世说新语》：山公与嵇（康）、阮（籍）一面，契若金兰。公曰：“我当年可以为友者，唯此二生耳！”⑥向秀（约227—272年），字子期，河内怀（今河南武陟）人。《世说新语》注：秀与嵇康、吕安为友，趣舍不同。嵇康傲世不羁，安放逸迈俗，而秀雅好读书。二子颇以此嗤之。后秀将注《庄子》，先以告康、安，康、安咸曰：“此书讵复须注？徒弃人作乐事耳！”及成，以示二子。康曰：“尔故复胜不？”安乃惊曰：“庄周不死矣！”《竹林七贤论》云：秀为此义，读之者无不超然，若已出尘埃而窥绝冥，始了视听之表。有神德玄哲，能遗天下，外万物。虽复使动竞之人顾观所徇，皆怅然自有振拔之情矣。又：后康被诛，秀遂失图。乃应岁举，到京师，诣大将军司马文王，文王问曰：“闻君有箕山之志，何能自屈？”秀曰：“常谓彼人不达尧意，本非所慕也。”一坐皆说。随次转至黄门侍郎、散骑常侍。《晋书·向秀传》：在朝不任职，容迹而已。⑦王戎（234－305年），字濬冲，琅玡（今山东临沂）人，王祥（见“至孝王祥”）宗族。《晋书·王戎传》：父浑，凉州刺史。戎幼而颖悟，神采秀彻，视日不眩（隋时刘炫也有此功），裴楷见而目之曰：“戎眼烂烂，如岩下电。”西晋名士、官员，惠帝朝司徒。以平吴功，封安丰县侯。长于清谈，以精辟的品评与识鉴而著称。《世说新语》：王安丰妇常卿安丰。安丰曰：“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妇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遂恒听之。此即卿卿我我的出处。又：初，（阮）籍与戎父浑俱为尚书郎，每造浑，坐未安，辄曰：“与卿语，不如与阿戎语。”就戎，必日夕而返。籍长戎二十岁，相得如时辈。《晋书》：钟会伐蜀，过与戎别，问计将安出。戎曰：“道家有言，‘为而不恃’，非成功难，保之难也。”及会败，议者以为知言。⑧刘伶（约221—约300年），字伯伦，沛国（今安徽淮北）人。形貌丑陋，身长六尺；然肆意放荡，以宇宙为狭。未尝措意文章，终其世，凡著《酒德颂》一篇。《世说新语》：刘伶病酒，渴甚，从妇求酒。妇捐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饮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伶曰：“甚善。吾不能自禁，唯当祝鬼神自誓断之耳.便可具酒肉。”妇曰：“敬闻命。”供酒肉于神前，请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注：酒病曰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引酒进肉，隗然已醉矣。又：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㡓衣，诸君何为入我㡓中？”⑨胡三省注：骨立者，言其瘠甚，身肉俱消，唯骨立也。⑩此鲜卑婢生咸之子孚（字遥集）。⑾累，重也，两人共马，谓之累骑。⑿鹿车，见“乙逸之叹”条注。锸，锹也。成语“鹿车荷锸”即源于刘伶。⒀《世说新语》注：《魏氏春秋》曰：“山涛通简有德，秀、咸、戎、伶朗达有俊才。于时之谈，以阮为首，王戎次之，山、向之徒，皆其伦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