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答案
6月中旬至7月中旬,我的阅读主线是: 《存在主义咖啡馆》——由此我对存在主义哲学家的兴趣再度打开了,上一次是在看完《成为波伏娃》以后,去尝试看了《第二性》,但因为翻译的原因(大陆译本是个男译者翻译的,难免用词会脱离作者本意),没有读完,转向去读了一些加缪的小说。而这回,兴趣再度被激发,我决心要再深入阅读一些萨特和波伏娃的作品。 波伏娃《人总是要死的》——真的是神作,这本小说在描述存在的意义的时候,用了一个非常虚无主义的人物icon,描述虚无和存在之间的纠缠,引起我无限思考,我在读这本书的时候脑子里也始终有两个小人在辩论,非常有意思。 因为波伏娃《第二性》的台译本还在邮寄的路上,就开始翻阅一些较短的存在主义作品,比如《麦田里的守望者》——说句题外话,当我作为成年人,重新去读小时候的经典书籍的时候,我感受到这些书在这个时刻和我真正相遇,从前我们只是擦肩而过罢了。 以及一些最近很热门的当代女性主义作者上野千鹤子的作品,比如《始于极限》《厌女》等。 正如上野千鹤子在书的开头尖锐提出——“很多女性主义者会在发表观点之前先澄清一句:I'm not a feminist, but...”——我也要加一句,我本来并不情愿去阅读一些女性主义的书籍——但加这句话的原因并不是为了迎合我的男性友人,而是因为: 第一,身为女性,我很清楚知道我在这个社会环境中的际遇,我能很敏锐地感知在某些场合遇到的性别不平等的状况,我认为女性本身不需要通过阅读描述女性主义现状的书籍来获得此类“常识”。 第二,我对于上野千鹤子本人不太感冒,得益于大学时候得到的“critical thinking批判式思维”的熏陶,我对任何貌似“权威”的人物和观点本身都抱有质疑的态度,尤其是在浏览了上野最近比较热门的一些采访视频、演讲之后,我认为她是一个很有“热度”的人,她的观点能让人产生强大的共鸣、能够引发讨论,但并没有给女性群体提供更多的指引工具。 (当然我并没有认为这点不重要,引发讨论的能力,本身也对女性主义的发展大有裨益,只是我本人更偏向于阅读“能够引发我思考”或“提出一种新颖构架”类型的书籍。) 第三,我不太喜欢“非黑即白”的思考模式,虽然坊间更为激进的女性主义作家,总在批判上野的文字对男性的批判不够有力度,但事实上我仍认为她在谈论两性关系的时候有点过于情绪化。 我自己在思考两性之间关系的时候,通常习惯于先剥离自己的性别属性,再去看待这个社会结构的产生原因和发展方向。 我在前天写完那篇文章以后,有位好友给我的评论是:“被人压迫,同时也压迫别人,是人类的传统乐趣”——我非常赞同这个观点,两性问题的本质,其实是人类自身的阶级问题。 我曾和肉肉讨论过一个场景——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男性,全是女性,那么是否还会有类似现在男女之间的不平等现象?最后讨论的结论是“YES"。只要有资源这个要素的存在,人类一定会为了争夺资源而产生阶级分化,女性群体里也会分化出来类似于当今男性的“主体”人群,她们拥有更多“客体”女性的性资源、劳动资源等等,“客体”将为了获取更多生存空间、晋升成为“主体”而心甘情愿奉献现有的资源,争夺“主体”的青睐。 就像古希腊时期的同性之爱,成年男子以爱慕自由民少年为荣誉,少年成长后也将成为成年男子,再次征服更年轻的少年。这其实也是一种“主体”和“客体”之间转换的模式。 因此在讨论两性问题的时候,我们应该跳出“男女”这个框架,在讨论女性主义、男性主义二元论之外,先思考是否有第三种答案。 存在主义的哲学观其实对女性主义这个问题有很高的参考价值。通常哲学、社会学总是想要掌握普遍的规则,追求一个能概括全貌的“理念”,而忽略了个体的真实性。但每个人的个体是复杂的,具体的人才是存在的本身。 我不否认在目前社会男权为主导的大环境下,社会的结构仍然是不平等的(尤其是东亚国家),必须要有一批先行者流血牺牲,才能为更多的女性赢得更广阔的平等的生存空间。但同时,我也想表达,我们在认识这个社会结构的不平等的同时,也应当认识到从个体的角度来看,每个人的性格是不断流动的,人是复杂的生物,并非单一的概念可一言蔽之。 我记得有一部很有意思的电影(电影名字忘记了),一个利用自己警察身份故意拦截少数族裔、性骚扰司机老婆的白人,最后救了这个女人;另一个特别反感自己种族歧视上司的年轻白人警察,最后因为害怕黑人小混混,先发制人误杀了那个黑人。 可见,人的性格、行为方式可能在每一天每一刻都会因为各种原因,产生巨大的变化。 在生活中,我们总是习惯于将自己和他人用简单的标签进行分类,比如属相、星座、MBTI等等,将不同的人划分到不同的格子里面去,变成12个、24种类型。两个陌生人见面,问完对方的年龄、性格和MBTI,仿佛就已经将对方一览无余,事实上只是为懒惰的自己减少了解和沟通的成本罢了。 网上有很多骂上野千鹤子,她作为一个女性主义者,同时也和一个男性保持了长期的关系,并且对方还有家室。这个事实和她的女性主义者身份是多么不匹配啊,那些谩骂的人就因为这个标签,将原本赞同她的话全部收回去了,她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再往前也有复旦大学的陈果教授,因为读错了两个字,迅速“跌落神坛”。 诸如此类的故事还有很多,人们总是习惯于将他者放在一个“身份标签”里,如果他者做出了超出那个身份标签的事情,就一下子变得一无是处。这就像中世纪的“猎巫行动”,愚蠢的人类总是无法接受所有超出自己认知的事情,认为不符合社会规则的皆是异类,而所有的异类都应该“统统烧死”,这种思维模式在经历了千百年后其实并未有太多长进,愚民的比例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在信息更容易传播和表达的时代,他们的思想和行为变得更加有害。 因此我们应当非常警惕这样的二元思维模式模式。但这种思维模式非常容易让人接受和传播,因为简单,就让人耽于不用动脑的快乐,被舆论牵着鼻子走,就像风一吹就四散而飞的蒲公英种子,永远成为不了根系盘错的大树。 而事实上,就是因为人的性格、行为方式复杂多变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应当是“流动”的。 有些关系在伦理上是固定的,比如血缘关系(如果未来人类不再遵守伦理,生育和抚养成为了社会化论题,可能血缘关系也不再是固定的了),或在法律上是暂时固定的,比如婚姻关系(但婚姻关系本身,也是统治阶级为了统治被统治阶级,让社会维持在一个统治阶级认可的平衡点,而设计出来的法律单元),而其他大多数关系都是流动的。 比如两性关系,两个男女在这个时点是陌生人、下一个时点成为朋友、再成为情人,还可能同时是上下级、合伙人,等等。 正是因为关系永远处于“流动”中,我们寻求一个“稳定”的关系的期望就不得不遗憾破灭了,没有任何的关系是稳定的(也没有任何一份工作是稳定的,XD),追求稳定本身就是对人性的误解。 同时,从一个人身上寻求所有关系的期待也遗憾破灭了——总有人希望能找到一个即是挚友、又是情人、又是合伙人的另一半,那似乎有点过于天真。即使某一刻确实存在这样的一个人,TA也如愿以偿成为了那个灵魂伴侣,但谁能保证,下一刻两个灵魂不会分道扬镳呢? 人与人的关系本身又受限于自己的主客体意识。一个人可以既是主体又是客体,这种主客体的比例和相互关系也是流动的。 举个比较俗气的例子,一对情侣,A问B,“你爱我吗?”——首先,B爱A这个事情,A是无法真正获知的,庄子曾论“子非鱼焉知鱼之乐”,A所能确认的只有自己是否爱对方,因此这个问题本身毫无意义;其次,A问这个问题的同时,自己成为了100%的客体,将两方关系的主导权交给了对方,这是非常有风险的。两个人之间关系的长久平衡,是两个主体之间的相互制约,通过磨合互相达成主体和客体百分比的平衡。除非一个减肥者永远保持低热量饮食,否则一旦想要回归正常饮食,那反弹是不可避免的。 我很喜欢娜娜的一个比喻,我们每个人,都是人生这趟列车上的乘客,有些时候我们会和某个人在同一站相遇,但我们彼此都不知道各自的目的地在哪里,总有一个人会先到站下车,那就是离别。 我也想再补充两点,我们都可能是列车司机,也可能是乘客,我们会不断迎来新的旅客,也会走上其他人的列车。同时,我们谁也不知道每一次离别是否是永远,也许多年以后,我们会在不同的车站再度重逢呢?谁知道呢! 也许正因为人是这样复杂而流动的动物,才会让我们在这样令人绝望的社会结构之外,还能看到对另一个性别的希望吧,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希望,才能让像上野千鹤子一样的女性主义者,不断地努力与之对话和抗争,试图改变这个社会结构,让两性之间的主体性更加平衡。 我们都是怀揣希望的动物,活着本身就是一件有希望的事情,这也就是我们在性别二元之外的,第三种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