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7.12随手记录

小时候觉得出席葬礼是极其恐怖的事情。大概因为第一次参加的葬礼是关于一位极其远房的亲戚。那个时候应该是六岁还是七岁，跟着家里人乘巴士下到潜江附近县城的农村里，追着人咬的家犬，彻夜轰鸣的鞭炮，那时在下雨，借住的房屋里积了黏腻的沙，我不知道为何我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流泪，磕头，点火，烧纸。我非常怕火。 我记得守夜的时候实在觉得房间里太可怕，于是偷偷跑了出去，然后撞到门口巨大的铁桶和四散的纸花。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地方的葬礼上都要剪纸花。 那个时候也是夏天，沿着乡下公路一直走，可以看到路边种的全是夹竹桃。潜江那边的夹竹桃，在我的记忆里开得极其骇人，无限地从两边向公路中央挤着，就像因为高温而翻卷开来的脂肪。那个时候我隐秘地感知到，花和肉体之间有一种切实的亲缘关系，后来我在图书馆读到王鲁彦写砍掉的人头像成熟滚落的柚子、余华写剖开腹腔的体脂如同油菜花田，越发使得我确信，儿时被疯狂生长的夹竹桃吓到颤抖，并不是自作多情。 我不知道祭奠究竟意味着什么，即使我失去了很多人。外公死在冬天，他死的时候我在在学校的机房里准备计算机二级考试。我忘记了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很奇怪，关于外公，我清晰的记忆反而停留在很小的时候。二年级的时候我偷了他的钱，去学校买陀螺，回家后母亲打脱臼了我的下巴，而外公只是把我护在身后。母亲说你想纵容家里养贼吗，外公只是说“拿我的钱没关系”。这种毫无道理的话我却记到了现在。或许在他死的时候我已经忘记了，原来世界上曾经存在着一个无条件纵容我的人。 外公为我买过磁带，买过一盆很美的石榴。每当秋季暴雨过后，我们会一起修剪那盆石榴。我和外公现实中都不爱说话，所以我们只是在阳台上默默剪那盆石榴。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或许它本就不意味着什么。不管是迷恋死亡或是逃避死亡，任何一种过激的反应都会令我厌恶至极。在这个令人心碎的晚上，我坐在江边发呆，想起这样的事，想起那些离开我的人，我只觉得这是一种可笑至极的自恋。或许并不是外公离开了我，只是我离开了外公而已。说不定是这样。 死亡或许就是那些盛开的脂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