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
200万!刘炎的家庭无力负担,一条生命就这样被截断了延续的可能。王蕊不是神,是人,她可以把ICU护理做得病人、家属、医生、同事交口称赞,但她却永远干预不了病人家属对手术与否的选择和判断。转眼已是来到ICU的第十五个年头,见惯了病房里一群大爷大妈的王蕊难得地看见了一个小伙子。是的,小伙子,比她还年轻,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一副稚气未脱又俊俏无比的脸庞在哪里都特别显眼。他叫张建勋,是他妈妈送来的。来的时候他妈妈一直在哭,小伙子意识倒是蛮清醒,甚至还在不停地安慰他妈妈。病房里满是缠满绷带的病人,除了同班的护士,张建勋是唯一能和王蕊说上话的病人。除了特定时间,家人并不被允许进入病房,因此他的妈妈在病房门口怔怔良久却又不得不悻悻离开。“那天,我和我妈吵架,喝了差不多20毫升百草枯。”20毫升,王蕊心下一惊。在她的常识里,百草枯在国内所有医院,都是无药可治的。不仅昌市的医院救不活,而且在哪儿都救不活。换句话说,王蕊面前的张建勋,在不久之后就会成为一个死人。死,像颗钉子,一寸一寸地锲进王蕊的脑袋。想到这,王蕊感觉自己的心明显被刺痛了一下。她快速打开手机,查了一下资料,发现如果服下百草枯的剂量在5毫升左右,或许还有救,如果超过这个剂量,那任何大罗神仙都没有办法。王蕊又觉得一阵失落,本来,她是多么希望自己之前的判断是错的。今天,张建勋的身体看不出多大的异样,他只是告诉王蕊,他肠胃里绞痛得厉害。尽管洗了胃,王蕊还是能闻出他嘴里有股浓浓的氨臭味。王蕊努力地思考着自己的处境,应该做什么,还应该做什么?病人的护理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在护理之外她能给病人带来什么,在他残余的生命里。那天,病房内病人导尿管漏尿的情况比较普遍,有病人泛黄的尿渍沾满了大腿和身下的被子,王蕊一边用纸巾、毛巾擦拭,一边和张建勋聊了很多,从生命的意义,从人生的志趣,从幸福的真谛,她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和一个人聊到这么“哲学”的话题。张建勋听完王蕊发自肺腑的谈话,像个孩子一样哭了。第二天,张建勋的身体开始起了变化,呼吸开始变得困难,需要借助吸氧才能维持。百草枯的靶器官是肺,初期病人不会有任何不适,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毒素就会开始慢慢浸润肺部。面对王蕊的护理,张建勋有意地在避开与她对视。王蕊明显感觉到,张建勋已经有些许后悔。张建勋的呼吸已经极度困难,吸氧已经不能改善他的窒息感。张建勋已经不能正常说话,食道的烧灼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从他喉咙里嘣出来的,已经只剩下咕隆咕隆的低吼。王蕊盯着监护仪:血压70/50mmHg,心跳150次/分,氧饱和70%,呼吸50次/分,张建勋已经接近死亡。经过紧急的处理。第四天,如常。第五天,如常。虽然明知无法救治,但如果看见张建勋嘴角有一点咧动,或是打了个哈欠、手脚有点抖动,她都会抽空跑到家属区去向他的妈妈“报喜”。第六天,王蕊走进病房,看见张建勋双目紧闭安详地躺在病床上,身上一根管子也没有插。她照例伏在他的耳边,喊他的名字。张建勋没有回应,她又拉他的手,冰凉凉的。王蕊呆在原地愣了几秒钟,等反应过来,疼惜的心情马蜂般散开,咬住了她。她转身往后跑,一头撞到杜姐怀里,杜姐一把抱住了她。良久,张建勋的遗体被推出病房,哭声冲了上来。他的妈妈蓦地站起来,疯子一样猛扑过来。她胡乱地扯着裹单,叫嚷着:她满脸的羞愧怨恨,恨自己不该与儿子吵上那么莫名其妙的一架。两个护士赶紧拦腰抱住她,一边说一边赶紧将差点被拉开的被单又严严实实裹好。可能世界上大多数父母对自己的孩子都有一种迫切的掌控欲,而成年的孩子,却总是想要努力地逃离。当两种力量一直涨一直涨,直到谁也容不下谁时,相对弱势的张建勋便采用了一种非常极端的方式。王蕊思考着张建勋的悲剧,默默地看着张建勋终究被推进了太平间。直到现在,王蕊对张建勋的离世都不曾释怀。她多么希望每一个病人都是坚强的、勇敢的、无畏的,不会向死神低头的。死有多种,生同样也有很多种啊!那天,王蕊走出昌市人民医院,太阳还没下山。一身光芒洒在王蕊身上,她恍惚间以为是南丁格尔在看着自己,抬头望了望,终究发现是自己的错觉。她突然好想在那里,在角落,好好地看一下这世间的光。如果说生死是人间常态,而她最想要的,是那种非自寻的短见,非因经济条件而无法生存的未来,她希望人间都是光明的,哪怕死,也是堂堂正正,不带一丝污点。而ICU,不正是那个最合适的角落吗?也许有一天,ICU没有自杀者、没有无力就医者,大家可以感受到生命的延续,也可以坦然地接受不可逆转的病亡,那就完美了。她真切地期待那一天,而这,可能正是她在ICU里个小能量大的源起。从事护理工作十五年后,南丁格尔终究教会了她怎样成为一名真正的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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