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豁得老子凶

十年前，有段时间我需要经常开车前往市内青羊区八宝街一带。走到九里堤南路过一环路西北桥路口的时候，由于车流量大，每次都行驶缓慢，有时还要等很久的红灯。 这个时候基本上都会看到一个瘦小单薄，面色苍白，神情呆滞，身着朴素灰暗色调的衣裳，年龄大约四十多岁的短发女人，卑谦地怀抱一摞报纸，顺着长长的车流小心地贩卖。那时纸媒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街边的报摊越来越少，还喜欢买报看报的人不多，所以这个女人能售出报纸的机率并不高。 我看她佝偻着身体，身体也不太好的样子，每日艰难地维持着简单的生计，就很同情她。所以每次经过那个路口时我都会提前准备好零钞，在她手上买两份报纸，一份《成都商报》一份《华西都市报》。她要是没注意到我，我也会向她招手，叫她往我这边来。 那段时间我内心的善良被某种缘由激发了，对边缘群体产生了最大的同情心，看见乞讨的乞丐就布施，看卖唱的盲人就给钱，看到老年小贩的蔬菜就称几斤，直到看到了那个卖水果的胖老头。 严格来说这个胖老头并不是我善心施展的对象。他常年在九里堤中路欧美苑街边支了个水果摊，摊位上水果品种很多，水果们的卖相也很好，胖老头的气色也和他的水果一样红头花色。他白胖高大，从不吆喝生意，衣着整洁，端立在摊后，腰背笔直，器宇轩昂，气质那块捏拿很准，颇有点姜太公钓鱼的味道。 一般来说临时起意买水果，我多半照顾那些在街边相对年老体弱者的生意，胖老头并不是最佳之选。但那天天色很好，心情也很好，想到路过无数回，从来还没照顾过胖老头的生意，就莫明其妙的有点歉意，一于是善心泛滥打破了惯例，走到他的摊位前称了几斤苹果。 拿到手上当时就觉得不够称，但想到胖老头常年在此摆摊，来往的都是周围街坊邻居，断不会下作耍称，也没多想便回家了。在我家小区门口常年有个菜摊，经常在这儿摊位上买根葱呀买棵菜什么的，便与老板熟稔，总觉得才买的苹果重量有异，心头便觉得不爽，忍不住把水果丢到菜老板的电子称上去复称，果然发现重量不符，心头有忿，但也不值得为这点事回头找他理论，只觉得好心喂了狗。 后来有次闲聊，便将此事摆给四哥听，抱怨胖老头不顾街坊之谊赚味心钱。四哥听罢微微一笑，说这些小商小贩耍点称，也挣不到几个卵子钱，并问我知不知道水果商贩里做啥子生意最赚钱？ 我便尽往贵里的猜，什么泰国的莲雾、印尼的蛇皮果、南美的牛油果、以色列的葡萄柚、缅甸的毛荔枝…… 四哥在水果市场做过生意，所以很权威地给予了否定，说：“晓得不？最赚钱的生意是西瓜”。 我说，这个西瓜这个东西，又大又重又占地方，贵得时候最多几块钱一斤，便宜的时候几角钱一斤，能有好大的利润哦？ 四哥说你没做过生意，你不晓得里面的B门。水果市场里有一帮人，不卖其它水果，专做西瓜生意，这些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消息灵活，又爱抱团起哄，打架斗殴，割孽惹事，市场一旦有西瓜运到，就争先恐后的扑上去抢生意，经常打得头破血流。 四哥以前有个爱好就是喜欢看僵尸片，不管是韩国的《活着》、《釜山行》、《猖獗》，还是美国的《惊变28天》、《活死人黎明》，日本的《请叫我英雄》，他都看的兴趣盎然，而且对僵尸片很有心得。 在他看来，全世界的僵尸，不论韩国喜欢泡菜的，还是日本喜欢生鱼片的，甚至美国喜欢牛排的，僵尸们都没有本质的区别，他们都具有不讲人话，好打堆，嗜血贪吃，死缠烂打等特点，攻击前都是先喉咙深处发出动物般嚇人的嘶吼，然后再张开带着獠牙的血口，猛扑上来狂吠撕咬，场面极为恐怖。 四哥看了十几年的各国僵尸片，就从没见过拿枪带炮，应用现代科学知识来武装自己的僵尸。而且这些僵尸还有个共同之处，就是他们看起来都有正常人的脑袋，但其实是没有正常人的脑子，僵尸们没有脑子，他们歪起头，斜睥着世界，迈着扭曲的步伐，在世间游荡。他们的社会结构也不存在着家庭，没有爱，只有对好人的恨，他们也不分性别，繁殖主要靠僵尸病毒的感染。 如果你经常被《日本吓尿了×××》、《美帝终于怂了×××》、《不转不是中国人×××》、《感动全国×××》这样的文章所感动，所落泪，那就要注意了，你有可能是僵尸病毒感染的高危人群。 还有，僵尸世界里只有黑白两种色调，非黑既白，这是他们判断敌我的法宝。四哥说，你注意到没有，僵尸从来不吃僵尸，既使这具僵尸是唐僧，肉再嫩，吃了可以长生不老，也不得吃，只要是僵尸，就是他们的同类，他们只咬未被感染的好人。 四哥虽然爱看僵尸片，但在现实生活里主要工作还是跟水果贩子打交道。他经常看到一旦长达九米六的大货车开进市场，那些西瓜批发商便蜂拥而上去争抢西瓜的场面，不由地联想到电影里僵尸们一轰而上，争抢新鲜血液的画面，“没有300%的利润，他们能这样疯狂吗？” 国人爱用简称，比如六二年压缩城镇人口就简称“六二压”，类似的简称还有“一打三反”、“四清”、“三种人”“五讲四美”等等，由于这帮人专做西瓜批发生意，所以四哥说这个群体也就有了个专业的简称，就叫做“瓜批”。 我很奇怪，就问四哥，一年四季，只有夏天西瓜才上市，那另外三个淡季“瓜批”些都在干什么呢？ 四哥说，都在上网噻，你没注意到呀，去年冬天西方爆发战争，“瓜批”们都没得生意做，就冲到网上去支持大帝，就像僵尸片里的那些僵尸，他们眼里根本没有正义的概念，没有现代文明的理念，只有暗黑社会的立场，崇拜强权，喜欢弱肉强食，只有两百年前嗜血的丛林法则，看见好人就要疯狂扑过去嘶咬。 我一想也是，正常生活里一般还不好分辨人们的类型，只有在网络里大家才会脱去伪装，卸下面具，原形毕露。本来以为网络为众人打开了世界之窗，更为方便地获取现代文明的信息。 结果现实却恰恰相反，反而让那些僵尸们找到了G点，因数量众多而形成一股涛天的浊流，扫荡一切，成了“瓜批”们的狂欢。 想到这里，我就觉得那个胖老头虽然卖的不是西瓜，但他也和那些“瓜批”一样，也是一路货色，为了蝇头小利，啥子下三滥的手段都用的出来。 六月刚过，七月才来，这个世界就越来越看不懂了，一会儿骄阳，一会儿阴雨，我也跟着一会儿穿纱，一会儿穿貂，没个准头，便想起了那道歌： …… 你豁得老子凶 你豁得老子凶 三伏天去街上跑一圈 你说跑起来有风 你豁得老子凶 你豁得老子凶 有好多钱用好多钱 你说面子要过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