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出国以后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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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安哥拉短短数月,从燥热的雨季走到了凉爽的旱季,王美丽第一次见识了与中国完全相反的气候。虽然她还不能理解什么是南半球北半球,但她知道安哥拉这个地方的雨季就像国内燥热的初夏,每天白日的雨来得快去得快,晚上的雨侵袭而下,时而轰轰烈烈,时而细密如丝;而旱季就是这里的冬季,白天依旧有27度,晚上则开始冷起来,体感舒适了很多。

她和黑妹艾米以及其他几个黑人的相处都融洽起来,大家都叫她“妈”。她总是把每天剩下的饭菜分给他们吃,把中国人喝的纯净水给他们喝,每次卖冰淇淋或者水果的小贩卖到她门口时,她总是不好意思只给自己买,“毕竟也就一块钱一个,请他们吃吧,他们开心死了。”
有次她把剩饭给黑人吃,被一个老板看到,他就警告她不要总是煮这么多剩饭,也不要给他们瓶装水,他们喝自来水就好了。王美丽也没说什么,下次悄悄给就是了。每次女儿来看望她的,她总是客气地叫她的黑人司机下来一起吃饭,关心他是否合胃口。
王美丽和老公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虽然没有休息日,老板还要求她每周日都要加餐,她也变着花样做出各种“大餐”给大家吃。但众口难调,有个老板自从她来到这里就不怎么吃她做的饭,常常要自己另起炉灶,这让她想起刚嫁入婆家时被公公嫌弃的场景。但其他人也没说什么,都夸她做的辣椒酱好吃,她也在抖音上学着包包子和蒸馒头,卖相不怎么好看,但每次都有进步。

最挑的就是隔壁那个女的,她也是和老公两人在这里上班,在王美丽来之前她负责做饭。她总是嫌弃生了熟了、咸了淡了,她一起哄大家就跟着说,惹得王美丽很生气,但她还是告诉自己少惹是非。
一天,王美丽的丈夫在上班时打电话给王美丽,说那女的老公在那里说王美丽不想干就早点走。王美丽一听到就很恼火,什么意思?她立马骑车到门店去找他理论,他却矢口否认他说过这句话,王美丽顿时觉得很尴尬,转头过去问丈夫,丈夫却又说,“哎,算了,算了。”
“算了”,这句话贯穿了她的一生。从小时候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在庄稼地里被恶毒的邻居用锄头打伤后,父亲口里吐出的那句“算了”,到自己嫁过去后受到公婆、邻居的欺侮时丈夫嘴里的那句“算了”。她其实也是个硬气的人,但她早早的接受了自己“算了”的命运。那天下午,她一边游走在厨房,一边细数自己“被欺辱与被损害的一生”。

她把这件事发到家人群里,“暴脾气”的女儿一连在群里发了几十条语音,大意就是让她不要忍,要找那个男的算账,问他凭什么这么说。王美丽根本没有心情听这些语音,其实她早就习惯了要忍气吞声的光景,她早就接受了自己有一个要面子但又很软弱的丈夫。
女儿担心王美丽下班了就会找丈夫算账,给他们打来电话,电话这头却异常平静,没有争吵,王美丽正在用推子给丈夫推头发,推完还把自己的作品发到家人群,让女儿点评。
生活还得继续,王美丽夫妇开始加入同事们晚上的健走团,每天晚上在中国城内走五六圈。身材矮小的王美丽和丈夫总是走在最后,曾经是种庄稼佼佼者的王美丽,现在却适应不了这种城市人民新的健身方式。她怕大家嘲笑,总是埋怨是丈夫拖后腿,但自己第二天又总想找借口不去了。
时间飞快,因为要被压两个月工资,她和丈夫终于在第四个月领到了第一份工资,虽然还没有别人一个人的工资高,但足以令他们高兴一场,想着后面每个月都有这个数额的钱定时打到自己的账户里,她做饭时的心情都好多了。

但好景不长,她听那对夫妇说,老板的另外一个店交不上房租了,意味着老板要裁员了,那对夫妇一夜未眠。王美丽心中隐隐不安,果然过不了几天,老板出差回来后,就通知王美丽夫妇准备好离开。老板表示是自己经营不善导致的这件事,愿意承担他们回国的机票,也可以给他们时间在这边找工作。夫妻俩忐忑地致电女儿,才没来几个月就被炒了,这让他们很不安,女儿安慰他们很快就能帮他们找到新工作。
虽然才过去几个月,但今时不如往日,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安哥拉的货币贬值了40%,王美丽不能理解什么是升值贬值,也不懂一个货币为什么每天都在变,但她知道最近所有的商品都在涨价,经济形势不好了。女儿给他们找工作也显得有些吃力,老板们常常只要一个,去面试了几家对方都没说几句话就让走了,王美丽和老公都没经历过这样的打击。以往找工作都是熟人介绍,去了就干,或者直接登记进厂,从没需要面试,这般受人打量,女儿还教她要怎么说出漂亮话来哄对方,但她觉得这样不就是撒谎嘛!
就这样几次后,他们也厌烦了,想着干脆回国算了,不想再这么颠沛流离。“谁让你叫我们来这个地方的!”她总是这样埋怨。这让女儿很生气,女儿告诉他们自己上大学时为了找到一个好工作每天投上百份简历,每天坐地铁到城市的每个角落去面试,接受各种人的审视和质问,这些事情都是她自己一个人面对。女儿没有说出来的是,她之所以来非洲,是毕业前接连被几家公司炒鱿鱼,逼得她只能选择走非洲这条路。

她内心其实很害怕他们真的回去了,这让她想起大学时父母在陕西工地上打了半年工后被拖欠工资走投无门后,自己决定给他们在上海找工作,最后托熟人找到了一个工厂。她安排好了父母来上海的火车票,趁着假期带他们去看工厂,找出租屋。当晚,三个人带着一堆行李挤在70块一晚的廉价旅馆里,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两个人朝这头睡,一个人朝那头睡。大女儿正担忧着如何给他们找出租屋之际,在老家的小女儿打来电话说自己总是肚子痛,牵动了两个老父母的心。当晚他们还是决定回老家。
回到老家后带小女儿去看医生,但医生也检查不出来什么。夫妻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结果,小女儿从小就是这样,总是喊身上这疼那疼连忙送去医院,医生说她一切正常。后来知道女儿得了抑郁症,夫妻俩没法理解什么是抑郁症,不能理解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莫名其妙的心情不好,但还是带着她奔走各大医院,吃药打针住院,都没什么好转,只好又带回家休养,每天看着她,怕她做伤害自己的事情。最后家里仅有的积蓄也耗光了,两人也打消了再外出务工的念头,在老家打打零工,就满足了。
那时,大女儿用自己打工赚的钱给小女儿买了一张去上海的机票,理由是带她去做几次心理咨询。两人的关系一直不好,姐姐想趁这次机会拉近和她的关系,带她去透透风,告诉她自己在上海的生活,主动和她分享自己的八卦往事,但妹妹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苦于经费不够,妹妹一直偷偷地住在姐姐的寝室,过了几天室友隐约露出了一些不满的神色。姐姐一下课就带她去上海各个地方转转,夜晚外滩那金碧辉煌的建筑映出来的光,怎么也照不进妹妹的眼睛,她眼睛总是低垂着,呢喃着想早点回去。
一通电话把大女儿从回忆中拉回来,她最后给父母找了个工厂里的工作,老板人不错,两夫妻的工资也会涨不少。虽然要走了,但到了端午节,王美丽还是去买了点粽叶给大家包粽子吃,丈夫说,“何苦呢这么麻烦”,她说,“毕竟是过节嘛!”
两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黑妹艾米用翻译软件对王美丽说,“我工作表现不好,我很抱歉,但我会永远记住你,我把你当作我的母亲。”王美丽看到这些话后眼泪就开始在眼睛里打转,也不知道说什么,丈夫在一旁催她赶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