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远山如蕴藉人
在杭州时,我喜欢的路线有两条。
一条是坐公交车到植物园,从灵隐路为起点,走到杨公堤,或是沿着北山路,穿过苏堤到白堤。沿着孤山路,省博物馆一路,走到武林、龙翔桥,或者走孤山公园,路过林和靖的墓,一路更清幽一些。另一条是到凤起路/孩儿巷,在武林路附近找些小馆子吃,然后走到龙翔桥,往南山路、涌金门方向。这两条路都走过许多遍。因为走得熟了,有时边走边玩手机,或者想着事情,反而没有什么印象。我喜欢公交,公交比地铁好,能看见窗外的行路,走得次数多了,连路痴如我也记得。比起不知道怎么穿行得地铁,公交更像一种实在的生活。
因为很久没坐,不知道这班公交已换了线路,不直接经过我家门口。换乘一次后,坐上车,绕一大圈,从浙大玉泉,到植物园。想起来大约有两年多没有一个人走这条路。今天重走一遍,西湖还是那么好,好得千言万语在心口。
从植物园往下走,槭树还是绿的。奇妙的槭树的新叶,像绿色的小飞蛾。


这一路一开始平平,要一直走到我最喜欢的视角看玉带桥。玉带桥是西湖我最喜欢的一处。典丽、端正,看过雪后的玉带桥,天地微茫而皎洁。今天的天气晴而不晒,天和水都是淡淡的蓝色。新荷才铺下,花还未开。玉带桥是清净孤独。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一座桥、一重远山?要到下雪时候更好看,两边的树脱了叶子,但是笔直、高挺,真是孤绝啊。为了拍近一些的玉带桥,向曲院风荷方向转去,有一片绣球。开得有点萎靡了。一路找了许多角度拍桥。好看得词穷。我的摄影水平不好,也不足以体现它的魅力。


这个季节许多这种小黄花,沿路地上都是。落在蜘蛛网上,像生在树上一样。

行过玉带桥,便到了苏堤。先穿过一片小路,沿着小路种着一大片似鸢尾的植物。一对恋人占据了极好的位置,鸢尾以上,平湖澄澈。远远的山层层变浅,由墨蓝到与天同色,最后消失不见。

苏堤比白堤浓荫而不晒。若有一个椅子,待一天也不会觉得疲倦。许多带着小朋友出游的家长(就我观察,杭州带孩子的年轻爸爸很不少)。柳不如春天好看,叶子晒得有点干了。但是风吹起来的时候,柳树与湖面还是形成互文。还有行船,西湖的行船。确实湖面不可以没有船。行船把水面荡开一层波纹。浆是当时我。
苏堤于我是真正的时空交互。走在苏堤上,自然想起这是东坡的遗迹。我一直喜欢他孤独而擅长于自嘲。人孤独总是很容易,自嘲也并不难,但是两者合一好罕见。每一次走过来,默念他的诗,觉得能同他走在一条路上,是我的幸运。



行过苏堤以后,再到白堤与断桥。断桥总有人放风筝。从这里看宝石山最好。但是宝石山原是秋天最好看,秋天的宝石山有层林尽染的趣味,橙黄橘绿。如今看过去一片浓绿,山顶大约是六和塔,尖尖的细角。今天沿着孤山公园走。这里人较少而绿茵多,不那么热。再穿过去,便沿着龙游路去见友人。

在孤山公园一路,见到小梅子,大约是梅子?想到贺铸的诗,凌波不过横塘路……梅子黄时雨。今年的梅雨天不知是跳过了,还是还未来。孤山这一路有许多名人墓碑。真是太幸运了,能长久地和湖山相伴。

去往植物园的车,原来经过我家门口。三四年之前,坐这辆车通勤,也坐这辆车去西湖。到某一站,我那时暗恋的男孩子也会上车。有一次我在读的书没有藏好,我们就此交谈起来。后来我们互相推荐了一些书。再之后在那个站台上车的就是他和他女朋友。我固然有点遗憾,但是也就这样从流飘荡、任意东西,将这件事忘记。他教了我许多很好的工作习惯。我一直受用到今天。但我那时候太年轻了,许多事情并不真的知道。
我非常想念宋乐天还上网的时候,我觉得她过着一种非常扎根于现实世界的生活。开什么花的时候意味着季节来了,春天要吃什么食物,要染乌米饭;夏天要去莲市,秋天如何,冬天如何。诸如此类丰富、细腻的细节搭建而成。我很喜欢这种生活方式(也因此一度很喜欢日本)——珍重物候,珍重真实的生活。
我真正熟知我的生活的时候,大概就是在杭州。我知道哪一家面包房的什么糕点好吃,哪一家电影院的椅子舒服,有几间常去的馆子。知道何时去西湖看何种花。知道菜市场的物价。春天吃腌笃鲜,夏天烧汪刺鱼,秋天吃莲藕,冬天要等西湖的雪。来也是一年,不来也是一年。
吃了宁波菜,和友人又走到龙翔桥一段。我过去不喜欢这一段,因为沿湖滨商圈,实在太吵了。但是这里看落日很好。太阳落山的时候,湖面洒满粼粼的金光。船在光中游荡。那时候相机已经没电,因此不能拍下来。西湖周围的行人,都有一种平静的欢乐。一种十分喧闹而健康的市井生活。在这里的虚无都带着快乐。不是纯粹的绝望。连这里也看出了好处。旧城晴朗的天气,老房子的窗台上飘出各色花被。夜市小摊下午就摆出来,游客如织。走在这里,想到木心的诗:不知原谅什么,诚觉得世事尽可原谅。

感谢西湖,每一次我走过这里,都觉得还能再坚持一会。以前写过诗,毕竟一生捱更久,当头月,未完花,临风酒。下一次在湖边喝一些吧。这一生还是要看更多的花和月,喝更多一点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