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裤刘姥姥

回家两周多后，从语文老师岗位上退休二十多年的我妈终于忍不住了，对我叹道：“我看你天天汗衫短裤，短袜子穿双单鞋，简直是‘出入无完衣’。”

美国游客的一大特点是穿着土、嗓门大，到了欧洲被人看不起。电影《静水城》里马特达蒙演的油井工人，来自俄克拉荷马，到了法国，居然让当地的文艺女性喜欢上了，真是美国人一厢情愿的美好想象。这次我的穿着被我妈“嫌弃”，倒也略有点出乎意料。

事出有因。

第一个原因是有一天妹妹收到同事微信的一张照片，配了四个字“阿是你哥？”妹妹大笑不已，转给我妈。原来妹妹的这位同事和我爸妈同住一个小区，有天发现一个穿着短裤短袜的闲人在小区里转悠，想到妹妹提起过她哥从美国回来，偷偷从背后给我拍了一张照片。我妈看到后感慨说：“你爹在家里还穿着外套，你却在外面穿短裤，大膀豁豁，全小区肯定只有你一个！” 苏州话把肘子叫蹄膀（读“胖”音），“大膀豁豁”的意思是露着光溜溜的大腿，只是我不是巴西超模，不能给小区增色。

几年前带女儿回国，拙政园逛完出来，走进外面的文玩商店。聊了两句，售货员女士突然说：“国外回来的吧？”我惊问是不是我的苏州话过时了，被她听出来了。女士笑道：“弗是倷，是倷各囡鱼。”然后给我解释，虽然我女儿在一边这看看那瞧瞧，并没有开口，但穿着挺短的一条牛仔短裤，这个季节的苏州女孩是不会这么打扮的。

第二个原因是这次回来后，有天一位同学请我和另一位同学先在同得兴吃面，然后逛苏中和沧浪亭。照片传到我妈这里，两位初中老同学都是西裤、皮鞋和衬衫，有一位还穿着羊毛背心，十分儒雅，而我依然是短裤汗衫。

其实当年我还挺时髦的。上海读大学时，曾经去淮海路买班尼路T恤。毕业后北京工作，月工资一千不到，去红都定做了一套五百块的西装。另外还买了件圣达菲奶白色西便装，配一个三七开的奶油分头，每天早上喷定型摩丝。到了美国大农村二十年后，我终于变成了短裤短衫党。

环境造就人，这句话看来不假。如果我有能力在纽约市生活，应该也不会沦落至此，因为看过一些纽约友邻的照片，感觉都是可以直接上小红薯的。

我给我妈解释，说我现在实在是怕热，这些天经常身上黏糊糊的，同时我回来是度假，怎么舒服怎么来，林语堂说领带是狗项圈，到了美国依旧穿长衫，我回国依旧汗衫短裤，不穿有领子的衣服，“其致一也”。我妈笑道：“好吧，我就当你是文人不修边幅。”

前两天说起去南京优衣库给女儿买衣服，国内的友邻说我不该在不打折的时候买原价，一位在美国的友邻则说我不该买美国也有的优衣库，还说我不该回国喝“高价”星巴克。

在妹妹家住的那几天，因为时差醒得早，我早上蹑手蹑脚出门，溜达一圈后给妹妹买一份早饭回来，有时是巷口的蛋饼，有时是永和豆浆的饭团，有时是点心店一个菜包加一个肉包。一天我花了39块钱买了一杯咖啡和一个羊角包，妹妹说：“星巴克挺贵的，你自己吃了啥？”

我说我在点心店吃了豆腐花和油条，妹妹问我怎么自己不吃星巴克。我说平时周末去华人超市吃一份浇卤的北方豆腐脑和一个包子，7美元，星巴克一杯咖啡一个羊角包，也是7美元，这里点心店一碗豆腐花加两根我平时吃不到的现炸油条，连星巴克早餐的零头都不到。

比起三四十块钱一杯的星巴克，十几块一杯的奶茶更亲民些。

五一假期间，外甥女从南师大回来，我们一起去苏州中心。吃完午饭，走了两家店后，妹妹看我露出疲态，对女儿说：“你给舅舅买张电影票，让他去坐坐打瞌睡吧。”外甥女掏出手机，点了两下，说：“买好了，我再给舅舅买杯奶茶吧。”于是又点了几下，在电影院边的一家奶茶店买了两杯，给我一杯，自己一杯。妹妹说起我给她买星巴克早餐的事，她惊呼：“星巴克很贵的！我喜欢星冰乐，可天天喝要喝破产的。”

大半年前我写过一篇关于大学生开销的日记，说起将要去南师大的外甥女给自己定的预算是2500块一个月，有的回复说不够。这次我问特意她一个月开销多少，她说差不多2500。星冰乐30多一杯，天天喝就是1000，她说要喝破产不算夸张，还告诉我学校食堂一杯奶茶10块不到。

又过了一周多，我和我爸坐高铁去南京看她。周日中午她带着男朋友出来，一起在新街口的点都德吃饭。吃完出来走了几步，我发现她小帅哥男友不见了，问去哪儿。她说：“我让他去给你们买茶颜悦色，苏州喝不到的。”

等我们逛完店买好衣服，小帅哥拿着四杯奶茶从店里挤出来，递给我一杯。我逛店逛得一身汗，来得正好，痛饮起来。走出去几十米，我看见一个垃圾桶，空杯一扔。外甥女大吃一惊，说：“你这么快就喝完了？我们都是慢慢品的。”

回到家里跟妹妹聊起这事，说自己感觉很不好意思，因为人家小帅哥排了五十分钟队。妹妹说：“这次我是发现你吃东西喝东西特别快。有天你给我买的蛋饼内容太多，我吃不下，切给你小半个，一眨眼你就吃下去了，是不是美国人作风？”

我笑道：“美国也有悠闲的品味人士，我是牛饮茶水的刘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