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蟹(一)
1 鬼压床
灰蒙蒙的屋子,房顶和墙面的涂料起皮脱落,裸露出大片的水泥墙,房间没有门,四面都有窗户,窗户上的玻璃被人砸破了,透着风,破败的窗帘扑棱着像即将死去的鸟儿。一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孤零零的放在房子最中央,此刻李美多正在床上挣扎着想起来,明明感觉房间里只有她一人,可是仍然像是被人钳住四肢,动弹不得,眼皮很重,使劲儿睁眼,影影绰绰看到有个人正趴在自己身上,李美多大口喘着粗气,感觉到了那个人温热的呼吸扑打在自己脸上,用尽全力呼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几番挣扎,再努力一睁眼,眼前一片黑暗。
又做噩梦了,但是梦里那个人的呼吸感觉很真实,李美多感觉口干舌燥,摸到床头的手机,打开,凌晨4点44,好几次醒来都是这个时间,李美多迷信的想,这该死的巧合,是在预示着什么吗!
起床到客厅喝水,风裹挟着浓厚的尘土味吹进屋子,李美多诧异,扭头看了一眼阳台门,明明睡前都已经关好了门窗,可是此刻通往阳台的门是开着的,阳台窗户也是开着的,昨晚洗完晾在窗台的衣服被风吹得飞舞,看起来像个上吊的人。
顷刻间李美多冒了一身冷汗,赶紧打开家里所有的灯,仔仔细细查看了每个空间,连衣柜里和床底下都没放过。当然,整个房间里除了她,没有别人。
重新关好门窗,她缩在被子里,联想到之前看过的新闻,不由得再次裹紧被子,打开网购软件,下单了密码锁和摄像头。
不知怎么的想起去年看的一部电影:女主家里藏了一个陌生男人,每晚在女主的水里下安眠药,趁女主睡着之后,男人就从床下爬出来,和她同床共枕……李美多吓得一激灵,再次鼓起勇气查看床下,没有人。
高中时期寄宿学校,晚上同学们讲鬼故事,有个人讲了“背靠背”的故事,此后每晚睡前,睡在下铺的李美多都要检查一遍床下边,为此被人笑了好久。成年后上班独居,虽然心里一直有那个故事的阴影,可是她仍旧固执的选择框架床,床下边一目了然,更让自己有安全感。
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一会梦见家门口放了一双男士拖鞋,一会梦见有人使劲敲自己房门,打开门却发现那人是个开锁师傅,开锁师傅说:“女娃娃自己住一定要锁好门窗。”
又梦见一觉醒来,阳台里站了一个人,不说话,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她!她想逃,房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终于再次醒来,天色大亮,李美多仔细回想梦里的场景,真实又荒诞,好像都是之前在网上看到的新闻和网贴。她住在十五楼,阳台是独立的,不存在邻居可以跨过来的可能性,哪怕是不要命的小偷,徒手爬上十五楼,要从外边开窗户也是不可能的。那么,这到底是凌晨四点多的一场噩梦,还是因为昨晚睡前真的忘记关门窗?
2 寄居蟹
这是李美多独居的第五年,她一直都很谨慎,像是睡前一定要把家里所有门窗关好,连水龙头、天然气阀门也要检查一遍,当然没有人告诉她这些,而是因为独居让人不得不如此。不过单身独居的这些年,却是李美多三十多年人生中最惬意自在的时光。
小时候,她不得不和姐姐睡在一个房间一张床上,虽然只比姐姐小一岁多,可是她们并没有亲密无间。姐姐学习成绩很好,而她的成绩永远是中游,于是在家里,在亲戚聚会的时候,姐姐永远是话题主角。他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亲姐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啊!小多啊,你要向姐姐学习知道吗?”
偶尔也有不同的声音:“估计是送出去那段时间给耽误了。”那是妈妈的声音,一般都是背着她说的,声音里有一点遗憾。其实她已经不太记得那段时间了,那时候,妈妈为了生弟弟,李美多被送到外婆家,一直到六岁才接回来,并且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户口。姐姐那时候已经上小学,能说会道,对比之下,李美多笨嘴笨舌,三岁的弟弟对她这个“外人”充满敌意,不让她叫爸爸妈妈,事实上,李美多也叫不出口。上小学后情况稍微有所改善,但是内心仿佛永远有一层无法撕破的隔膜。
有一句话叫作:偏大的,疼小的,中间夹个受罪的。即便父母为了弥补对李美多的亏欠,努力对她好,可是在很多时候, 她是能感觉到这其中的差异的。
比如她想和姐姐玩,妈妈就会说:“小多,你自己去玩啊,姐姐快要考初中了,不要打扰她。”
而她小升初考试那年,弟弟想要她手里的一支笔和她吵架,撕毁她刚做完的卷子,妈妈却说:“你就不能让着弟弟,他还小,那么多笔,你给他就完了。”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李美多和姐姐住在一个房间八年,在这个房间里,大部分的东西都是姐姐的,她只有一床被子、半个衣柜,一个抽屉。姐姐初三那年,为了不影响学习,搬去学校住宿,她短暂独自拥有了这个小房间,但是也不太敢变动房间里的东西,因为姐姐放假还是要回来的,所以即便是一个人睡在房间里,她仍旧只蜷缩在属于自己的小半边。一年后,她也和姐姐一样住校求学,此后只有逢年过节回去。李美多一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寄居蟹,幼儿时期寄宿在外婆家,少年阶段寄居在姐姐的房间,后来寄居在学校,毕业后更是频繁租房搬家。
所以,她从小到大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一间真正属于自己的房间,不用和人共享,不用搬来搬去。
而差一点,她就可以实现这个愿望。
3 心里有个人
李美多谈过三个男友,第一个是大学时期,平淡无奇的大学生活,大家都在谈恋爱,于是她也接受了同届一个男生万南波的追求,大学生的恋爱模式千篇一律,李美多和万南波也不例外,甚至连毕业就分手也没有跳脱出来。分手的时候,小万先发制人,说:“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未来,你心里一直有别人。”
是的,李美多心里一直有别人,但这不是她选择分手的理由,她本来已经做好打算去和小万一起去广州,小万考上研究生继续求学,她也投了不少简历,然而就在工作有了眉目的时候,她父亲去世了,母亲因此病倒,姐姐在北京上研究生,弟弟还在外地上大学,按理说,李美多是最有理由远离这个家庭的,却不得不选择回到家乡,回到母亲身边。
虽然回到家乡,但她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学历,也只能自己找一份普通的工作,甚至还要没日没夜的加班,于是在这过程中,认识了第二个男友霍奇,他是甲方公司的,两人从业务交流发展到私下约会,自然就走到了一起。那时李美多的心里依旧对爱情没有很深刻的体会,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提起来的木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不是小霍出轨,她甚至已经做好相处差不多时间就结婚的准备。
李美多从两人合租的房子里搬了出来,借住在高中好友王芝芝的房子。经历了一段低迷颓废的时光,李美多从失恋的打击里走了出来,可是那些好不容易重新积攒起来的面对新生活的勇气,再次被这个渣男击得粉碎。
小霍在公司,在住的地方堵住李美多,忏悔、下跪、痛哭一条龙,见软的不行,又掏出刀子威胁。李美多从未想过人生第一次进派出所是因为感情纠纷,而更让她不堪回首的是,接待他们的民警,竟然是高中同学陆鑫。她曾经想过一万种他们重逢的场景,唯独没想过是以这样的方式,两人四目相对那一刻,李美多清晰的听到心里有东西破碎的声音。
解决完小霍骚扰这件事情,失恋加失业,26岁的人生,没有什么比这些更让人丧气了。李美多自觉没脸再见陆鑫,但是陆鑫却破天荒请李美多和王芝芝吃饭。李美多不知道什么意思,亦举棋不定要不要去赴约。王芝芝说:“你管他什么想法,你要是心里还有他,不如趁机抓住。”
小时候,寄居在外婆家的那几年,父母每次来看她,都给她带一堆零食,外婆把其中一些分给表兄妹他们,一开始她哭闹着不给,后来发现表兄妹们吃了她的零食,才会愿意带着她一起玩。外婆也总是会把牛轧糖留给李美多,在她摔倒的时候,外婆会剥一颗糖给她,说,吃了糖就不疼啦。再长大一点,李美多会把糖藏起来,在她小小的心里,牛轧糖是父母对她的关心和爱,不多,所以要藏起来慢慢品味。直到被接回家的那年夏天,外婆还在她的口袋里发现已经化掉的牛轧糖。
陆鑫,也是她平淡生活里不多的一点点甜。
——————————想写一个关于女性成长的小故事,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