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材“焦虑”
从高中以来,我就受到周边人对我身型的凝视,并陷入这种困惑与焦虑中长达数年。直到去年我乘着脑子放空的那段时间,才仔细去理解、分析和思考了这种身材焦虑。
这种身材焦虑的种子是由于高中的别名埋下的。当时大家会互相根据对方的“特征”取别名。皮肤长得黑的,名字里有谐音的,或者因为某件事情收到关注度的,再或者跟某个异性绑定了某种关系的,都会被叫各种各样的外号。大家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拉近彼此的关系,或者单纯是在课间给自己找点乐子。
我在高中被叫的最多的别名是“月半”,这个词是胖的转译,随着这对外形直观的描述,搭配的还有表示我力气的外号——力霸。也有人因为我经常穿校服叫我“校服怪”,或者因为我意外考的很好而叫我“第一”。但这个评判我身型的“月半”伴随了我最久。
事实是,我的体重很标准,里就是那种作为第一个生物,应该有的体重。高中的体重和现在没有太大区别,除了脸上还没退掉的婴儿肥。我的体脂都是非常正常的范围,刻度几乎在正常范围的最中间。
但是,我后来仔细回想大家对我身型判断的依据,除了体重数字的苛刻,还有是因为我没有达到他们心中“女性”该有的苗条的形态。而形态几乎是每个人的基因就决定了的,长多高,手有多大,肩膀有多宽。后天的行为可以让这些形态在一个稳定值里进行变化,但是要跟自己的基因做对抗,的确是没有必要的事情。被人评判为“女生不用真的壮”,“作为女生还是胖了点”是原因,可能是我比较凸显的腿和肩膀手臂。
我的肩膀比刻板印象中的女性要稍宽,臂膀也更长一些。这样的特征让我在大学篮球赛中更容易截断传球。但也是他人评判我“壮”的来源。再加上高中时候,我喜欢踢足球和跑步,大腿小腿也顺理成章的长满了肌肉。特别是小腿,由于需要瞬间发力,那里肌肉就十分结实。
被大家评判的最多的也是我的腿。“腿胖”,“像莲藕”,“小腿粗壮”这样的话语经常围绕在我耳边。这些描述事实的话语却因为被人戏虐性,连嘲带笑地说出而让我怀疑自己。我不会去思考这样有力的双腿能让我跑的更快,发球更加有力。而是会去怀疑,为什么我的腿这么“胖”,去焦虑,如何穿下更显瘦的裤子。
我的高中同学们没有恶意,他们甚至会偶尔补充一句“其实还好啦,你也没有这么胖啦”,但下一次仍然叫我“月半”。但这种无知和无心就是会带来恶意。在此之后,减下体重和瘦下我的腿,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矛盾。
即便被这样的困惑烦扰着,到大学我也仍然没有彻底走向他人凝视的极端,而是在这之前不断的徘徊。因为我无法否定运动给我带来的快乐,也常常陷入到底要不要向“我很胖”这种话语妥协的矛盾之中。到了大学我开始系统的打篮球,这项运动也非常要求腿部手部肌肉的力量,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在放弃篮球和放弃吃饭中作斗争。
跟第一任男朋友谈恋爱的时候,我节过食,每餐去刻意控制自己的饭量,那时候还没有现在盛行的低脂减肥餐,所以中午我只吃一小份米饭和一份有着几颗肉丸的蒸蛋。最瘦的时候前男友隔着教室门拍了我的侧脸,脸上的颧骨很明显,鼻子也因为脸上的肉而变得凸显,但因为我一直在打球,所以双腿没有太大的变化,而当时的我觉得自己减的还不够,还要更瘦一些。
后来我恢复了正常的饮食,身材也正常了回来。前男友打趣的给我翻看那张照片,说“看看你当时多瘦呀”。无论他是怀着什么心情做出这样的评价,但当时的我会认为他在期待我成为那样,而运动和饱腹给我带来的快乐感会让我离他的期待越来越远。他是出于好心才包容了“身型不满足女性要求”的我。但我写下这行字的时候,已经产生了可恨和可怜的心情,恨的是我脑海中那些荒谬的想法,可怜的是过去自己如果能够早点跳出这样的凝视困境,就会少一些焦虑,不安和失措。
我的身体成为一些数据更加直观展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是我加入学校拉拉队的那段时间。
从高中到“拉拉队”时期,已经过去了四五年,也可以非常直观的感受到大众媒体上对于女性身材的评价越来越苛刻,以前是苛刻的“S”型曲线,现在已经发展到了变态的地步。虽然女性们对于这种变态凝视已经提出了抗议,但是网络上对于身材要求的宣传力度之大,或多或少也会在某个瞬间让人产生“到底那个才是对的”的疑惑。
在啦啦队的那段时间,我对自己的身材焦虑到了极致。与队里其他从小跳舞的女孩不同,我是半路出家。在购买服装,填写三围指标的时候,可以明显看出大家的“差异”。我的腿有多少厘米,腰有多少厘米,胸部有多少厘米,都变成了一个个数字被填在表格里,并且跟上下的队员形成对比。为了军运会的表演,我们没日没夜的紧急训练了两个月。队里的老师会根据大家的特点进行不同的分工,我力气大就进行托举。按照标准的啦啦队要求,每个队员的身型应该是差不多的,但我们的团队比较多元,甚至有男生。所以在集训的那段日子里,我少有思考自己过胖,只是沉浸在如果把动作完美呈现出来的训练之中。
但到了舞台呈现的时候,观众们就不像领队老师那么宽容,队里的男生是被议论最多次的,大家惊讶啦啦队居然还有男生。其次就是大家的外形,在经过集训之后我们所有人的身材都瘦了一圈,但中场休息时,大家还是会聚在一起对着现场照片进行评价。“腰还是粗了一点”,“腿还是胖了一点”,“脖子不够修长”。明明已经很瘦了,大家还是会对自己“精益求精”。更离谱的是隔壁的礼仪队,在报名时候经过了一轮的指标筛选后,却让礼仪队的女生进行节食,再进行三围的测量。
会有人说,这就是礼仪和啦啦队应该做的事情,瘦下来,给大家更好的观感。但评判者用苛刻的眼光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扭曲这个观感的标准,还想方设法地让被凝视的一方承认这是自身可以为之奋斗的优越资本。他们再扭曲外形标准的时候会无视你是否正常吃饭,是否正常的摄入碳水,是否能在晚上睡的好觉,是否能有与之相符的力气去完成舞蹈动作。近年来女生衣服的尺寸也越来越小,想要穿的宽松舒适一些,就得买“大码”装。
这些都是后面我才想明白的,过去的我只是带着高中埋下的那颗种子,陷入到无尽的焦虑中。我节过食,尝试过一边干脑力活动一边吃减肥餐,尝试过一次次的接受“很胖”的评价,一次次的寻找如何更瘦下的方法。即便知道这是他人对我的扭曲的要求,我还是一次次的自愿走进这种评价体系里。
去年手术后,我躺在床上,肌肉开始萎缩,坏掉的那条腿瘦了一大圈,肌肉松松垮垮,另一条腿也因为长期没有用力而开始变形缩小。这样的腿终于能塞进一条以前穿不进的紧身牛仔裤里,可我一点也不想要。于是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瘦腿焦虑终于瓦解了。没有了肌肉,我走路一点也不稳当,我不相信那几根单纯的骨头能够让我跑起来,能够让我跳起来。
很久以前我对美的标准是单一的,我会觉得需要有一定的身高,一定的体重,一定的曲线。有些无法改变的部分就通过购买一些东西来进行伪装:穿很高很高的鞋子,穿塑身的衣服等等。但是大自然造物本就是多种多样的,每个人之间是那么的不同,那么的丰富。既然运动给我带来了健硕的双腿,基因决定了我的骨架,又何必要拘于毫不合理的统一标准呢?不管我是一米六还是一米七,不管我是九十斤还是一百二十斤,不管我的头发是卷的还是直的,双眼皮还是单眼皮,似乎都不会影响我快乐的生活,影响我享受世界。重新喜欢自己的身体,没有平均之上和之下,只有在中间的左边或者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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