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普利提
(课程大作业写下的小说,存档于此)
Spike 醒了。
他是在窗外的辉光中醒来的,剑鱼号正在顺着绵长的恒星风穿过大门,普利提星的光环也开始在窗外隐约可见。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眨巴着眼,还是沉浸在刚 刚醒来的混乱梦境之中。“今天的风里怎么有点蓝色?”他心里想。
窗外,无数高速高能粒子摩擦在舷窗上,擦出无比绚烂的辉光。在大门这附近, 风里总是很多甲烷,所以总是能看到有无数种黄色与明橙色在流动。他很喜欢这种景象,毫无声音的沉静里这种无比宏大的场景总是能让他想起某些更宏大更超脱的 东西,而不是黄色辉光照耀下冰冷混乱的房间。
他伸了个懒腰,还是慢慢的爬起身来,手在床边的混乱里摸索着,砸吧着嘴。 一片寂静里,床头是足以让人抓狂的混乱:还剩半瓶的 JackDaniels 威士忌,Charlie Parker 的黑胶唱片,几份皱皱巴巴的《仙女座日报》,涂的乱七八糟的飞行日志,半截铅笔......终于,他找到了他要的东西。他吸了吸鼻子,点了支烟,房间里坏了好久的烟雾报警器半死不活地开始闪烁起脏脏的红光。他把被子踢到一边,拍了拍身上 沾上的烟灰,若有所思地用手捏起 T 恤,闻了闻,推开舱门,走向水房。水房在走 廊尽头,暗暗的。走廊旁边的长椅的阴影里,坐着一个穿着汗衫的中国老头,老头儿嘴上的烟头在黑暗里闪烁了一下。他看了眼这老头额头上的标码。
19840237.
虽然他天天和这帮在船上躲避追捕的人造人打交道,还是皱了皱眉头。他妈的, 要不是现在人手紧缺成这样,要这帮不是人的东西上船干嘛。
水房里空无一人,人造人才用不着这玩意儿。他把烟头弹了弹,弹向似乎从来 就没有过水的马桶,没进。他走到“联邦”牌洗漱专用显示屏面前,看着屏幕的自己, 还是只有下半张脸显示了出来,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拿起不知道时候就完全没了 毛的牙刷,他水也没沾,就放进嘴里刷了起来,手在墙壁上摸索着,打开了收音机。
“现在播报午间新闻,极端恐怖主义分子加强了对于普利提城的攻击, 据不完全统计,已有三百五十二人在袭击中失踪或受伤。他们袭击的目标依然是大 规模杀伤性武器——MIRROR 的最后存储库。与此同时普利提城内,也爆发了人造 人恐怖袭击。联合政府再次警告,请普利提居民尽快转移到避难所。同时,如有发 现有人造人出现,请立刻逃离现场,并向联邦中央情报局反馈坐标......”
妈的,这玩意留在普利提城里的不是早就销毁的干干净净了吗,还 TM 去城里 抢这玩意送死,一帮没头脑的玩意。至于关于人造人的警告,他哼了哼,人造人已 经这么多了,大家心里早就心知肚明。这船上,除了自己,和去年死的老金,也没 几个不是人造人了。
他走出水房,又看到那个人造人老头盯着自己,心里好像产生了一种近似惭愧 和可怜的心理。他们连自己是人造人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被追杀只是因为混乱的 司法机关和黑市恩怨。他们就算看见别的人造人头上的号码,也不敢说。谁敢说啊? 哪有人造人会相信自己不是人类的。说到底,这恐怕是近乎本能的一种相信吧——要是把这种笃信丢到太空里,恐怕自己坚信的构成自己的一切,回忆,人生,所有的真实,都会一股脑分崩离析吧。一想到那种时刻,一个人存在的所有证据被自己证明完完全全是捏造,注入和设定好的,就好像站在完全无意义的深渊旁边一样,他打了个深深的,深深的寒战。他看了看窗外,想起来这窗户上曾经沾过的血,黑糊糊的,像是某种沉默有自己生命的东西一样。那应该,是去年的事儿了吧。
史密斯从普利提回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其他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讪讪地 冷冷地笑着,说,还不如直接叫我 1982234。史密斯在水房里烧了老金的书,谁都 知道那本书里夹着老金的身份证明。老金冲开水房门口沉默的人群,瞪着史密斯, 脸上白一块红一块,一句话也没说,扑了上去,扭作一团,黑暗里时不时反射出来 刀尖的光。人群依然保持着沉默。等他被人从宿醉中叫醒后冲到水房,在人群的脚 下看见的,是血,浓黑色的血,老金和 1982234 的血,血里是 1982234 口袋里掉出 来的老金的身份证明。那天晚上,他怎么也忘不了,1982234 趴在自己的血里,嘴 角的烟就落在旁边,抬起眼看着他,笑得很古怪。
1982234 以为,杀了老金,拿了老金的身份,他就能用老金的人生继续活下去 了。
我不是个哲学家,我只是个走私的家伙。他突然回过神来,嘟嘟囔囔地走进驾驶室。
快降落了,他看着越来越近的灰黄色星球,拉下了自动降落的门阀,以一种奇异 的认真看着面前的仪表盘。剑鱼号侧面的 RCS 开始全功率运作,调整着这巨大钢铁 的姿态,他仿佛已经看到蓝色的尾焰在黑夜中如同烛火的模样。剑鱼号庞大的身躯转着弯。钢铁微微扭转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在空荡的舰体里来回回响,也在他的身 体里共鸣着。他总是莫名的害怕这种声音,因为宇宙安静无声,本来不觉得孤独。 可有了这空荡的声音,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渺小的吓人。真是可笑,靠着人类有限的 孤寂声,才能想象得到宇宙真正的辽阔与孤独。人类真是渺小而又可笑啊。他打了个寒战。
驾驶员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我们快到了,那边的货已经准备好了,让我们直接去 BX23J78 坐标拿就行了。好,他心里想。
飞船慢慢的,慢慢的,落向在黄昏中光影层叠的沙漠。大气在舷窗上摩擦出亮蓝 色的火光,晨昏线在西方露出蓝色黄色交织的昏暗。他回头看了眼飞船走廊里那些 昏暗的目光,一个人走下了飞船,走进沙漠洞穴中。坡道缓缓下降,好像沉入地心, 坡道里的黑暗好像有着某种巨大吸引力一样,他想。外面的炮火声,沙尘暴声,全 都隐没不见。只剩下黑暗中自己赤裸的灵魂。洞穴中间是一个箱子,手腕上的定位 器写着 BX23J78。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了看四周,然后才弯下身去,慢慢地,慢慢地打开了箱子。 镜子里,他在微光中看见了自己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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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总的来说,这篇小说缘起于一个偶然的胡思乱想:如果人造人与真实的人类生存在一起,而他们自己因为某些原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他们在得知自己的不同以后,对于自我的存在是否会产生某种极大的困惑呢?而如果他们选择维持这种“人类”的身份,又会做出什么样的近乎存在主义式的挣扎呢?
所以我虚构了这样一个并不完善的世界(在小说中又加以层层掩盖与暗示):人造人最直接的区别于人类的地方在于额头的编号,而镜子(也就是MIRROR)则成为判断个人存在的直接工具,因而被联邦政府妖魔化,在普利提封存起来。所以,带着编号的人造人与人类生活在一起,却无法得知自己的身份。虽然人们都可以看见对方额头的编号,但因为害怕陷入存在主义的虚无而导致社会的混乱和个人的报复,没有人会主动对他人说出(这一构想本身试图带有微微的讽刺意味在其中)。
而spike就是这样一位走私船的船长,他对自我的身份从来未曾产生过怀疑,对待船上的人造人怀有一种复杂的心理:一方面同情,一方面感到生理性的隔阂与恐惧(我试图在史密斯的死亡中暗示这一点,但显然效果平平)。而当他打开走私的箱子,在黑暗中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额头的编号,也最终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小说也在此停止,将存在主义的问题留给读者:是选择像史密斯一样挣扎,还是接受自己过去的完全虚无假装无事发生地活下去。
对了,在我为脑海中这个挣扎者选择命运的舞台时,脑中突然想起了《星际牛仔》中spike如死去的流星一般孤独的死亡和《space lion》中孤独的声音。无论是spike、剑鱼号这些名字,还是jazz唱片,飞船里传来的空旷孤独回响,也都有意无意的暗示着星际牛仔元素对我想象空间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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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卡杨 赞了这篇日记 2023-05-16 12:26: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