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1945年秋天,二战刚结束不久,启助从特鲁克岛回到了故乡。道三见到他的时候,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蓬乱的胡子几乎完全遮住了他英俊的相貌,一件皱巴巴的军服紧紧裹着他瘦削的身体,使他看上去像一个游荡的鬼魂。 “启助,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赫子怎么样了?”启助没有搭理他,目光在房子里不断搜寻着。 “她在那里。”道三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启助走进房间,看到一具身体裹在毯子下面,她瘦得就像一根芦苇,脸色苍白,两眼闪着奇异的光彩。她仍然是美的,只是疾病使她变得不确定。 他犹豫了片刻,仍然叫出了那个名字。“赫子。” 病榻上的人动了一下,启助走过去抱住了她,他发现赫子的睡衣下面几乎全是骨头,已经不剩多少东西了。 他把赫子抱起来,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赫子似乎受到了安抚,呼吸平静下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缓和。 启助站在镜子前,他修好胡子,换了衣服,现在他是一个相貌英俊、干净整洁、引人注目的男人了。赫子一定会满意的。 富子在厨房里忙碌着,她是一个傻乎乎的女人,溺爱儿子。这几年来她一直在祈求神佛,期盼和儿子见上一面。现在心愿达到了,她却听说儿子要娶那个女人,她为此担心不已。 在启助入伍以前,赫子一直是他的恋人,那时她是一个很健康的姑娘。富子找不出反对他们的理由。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富子又叹了一口气,看着儿子在外头的身影。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问道。 “我不会改变主意。” “美貌没有那么重要。” 启助看了母亲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婚礼在一周后举行,赫子由父亲道三搀扶着,走到了启助身边。众人看着瘦骨嶙峋的新娘,都屏住了呼吸。以她的体质能否撑到婚礼结束都是一个问题。婚纱对于她来说太沉重了,她不时气喘吁吁,但看着丈夫的眼神中带着平静。 婚礼结束后,赫子住进了启助家里。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她的病更重了,咳嗽不止,几乎每次猛烈的咳嗽都能吐出血块。启助时常把医生请到家里。看着医生给消瘦的妻子看病,他的内心犹如被虫子啃噬着。 一天傍晚,赫子喝了一点汤,随即全部吐了出来。启助清理干净,把她抱起来,身体紧紧地贴着她。赫子抵着他的胸口,呼吸急促,心脏跳动得厉害。 “快要死了。”赫子的声音很微弱,就像是耳语。 “别担心,你会好起来的。”启助摸着她的头发,在她的耳朵边上吻了一下。 “你得去过自己的生活。” 启助沉默不语,他注视着怀里的妻子,目光极度平静。 过了三天,一个阳光强烈的午后,赫子的身体好点了。启助搀扶着她在门廊外散着步。医生说病人可以在身体允许的时候呼吸新鲜空气。赫子转过头对丈夫露出笑意,她很少有精神亲近自己的丈夫。 “你看起来好多了。”启助说。 “说明药是有效果的。”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赫子突然感觉头晕目眩,周遭的事物都在晃动。启助赶紧把她抱起来,跑进了屋子。富子看到启助将她放到床上,握着她的一只手。赫子头痛得厉害,发出阵阵呻吟,认不清眼前的人。 医生随后来到了,他用药物暂时控制住了赫子的病情。他对母子俩说,病人的身体极度虚弱,他们得做好心理准备。 启助看着病榻上的妻子,他把她的手塞回毯子下面,放在她的胸口,又用手握着。富子悄悄地走了出去,关好门。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照顾儿媳,但她宁愿自己的儿子从来没娶过这个女人。 赫子的身体每况愈下,启助守在床边,几乎寸步不离。有一天,赫子开始拉肚子,身体完全垮了。在一次发作过后,她昏了过去,她的眼睛紧紧闭着,嘴唇微张。启助知道这是人在极度虚弱时的症状。他爬到床上,从后面抱住她,房子里没有半点动静。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两周,启助把赫子扶起来,打算喂饭的时候,她突然间吐出了很多血,她的身体软绵绵的,使启助害怕到极点。医生刚准备动身的时候,她就已经死在了启助的怀里。 参加葬礼的人并不多,两个男人把骨灰盒埋进了墓地。富子看到儿子阴着脸,一动不动地站着。她忍不住说道:“这件事会过去的。”启助毫无反应。一阵寒风吹过,他的肩膀也没有动一下。 大家都回去后,发现谁也没看到启助,富子和道三再度回到墓地。在赫子坟冢的上方,启助被一根绳子吊着,显得脆弱极了,两只眼睛望着空荡荡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