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拉峻往事
原本以为,为期六天的喀拉峻草原徒步是一场春日赏花休闲之旅。
去年五月底,结束在西藏一个多月的游走,经历了库拉冈日徒步后,重新燃起徒步的热情。后来辗转到达新疆,在喀什悠闲了两周后,准备到伊犁地区继续徒步。伊犁曾是诸多西域古国的地盘,古道繁多,立体草原风景惊艳。春季的喀拉峻,草原花海盛开,于是打算边徒步边欣赏此前在图片上看到的壮丽的世界自然遗产景观。
从伊宁到特克斯八卦城,做了最后补给,再经山路到琼库什台,中途的观景台上已经能一窥连绵草原的丰饶秀美。不过在琼库什台,天气就寒意逼人。在一片浓雾中出发后,大雨、冰雹和强降雪轮番来袭。
第一天穿行西喀拉峻后,我与节奏相当的倪哥、小吴组成了先遣小队。第二天,我们始终走在最前面,一路上极少停歇。下午临近营地时,在大雾中迷路,多走了一个山头,意识到路线偏差后及时止损,调转方向,跟着牛粪马粪的痕迹寻找路线。中途遇到了几个本地人,他们也在辨认方向。
眼看着雨势渐起,能见度已不足十米,突然远处一个荧光绿色的身影隐约闪现,我们大声疾呼,走近一看,是穿着雨衣的领队亮仔,我们像见到亲人一样激动狂喜,得救了。
刚到东喀拉峻营地,就飘起了雪花,且越下越大,其他队员陆续抵达,挤在木屋里,喝着热乎乎的羊肉汤,烤火取暖,吃了原本为解暑的西瓜,大家一致决定放弃露营,今晚就在木屋里休息。
直到早上,雪还没有停,积雪严重,已经高过了脚腕,更厚的地方没过了膝盖。另一个露营的团队帐篷全被雪覆盖,只露出了橙色的尖尖,大家合力扫雪后才将他们一个个揪了出来。
趁雪停的窗口期迅速出发,向塔里木草原行进,需要翻越一座山。在山腰上看到对面的雪山和立体草原融为一体,眼里只有白和绿,望不到边际的皑皑白雪不知通向何方,大概那里就是世界的尽头。沿着山的边缘下降,只有一条狭窄的靠脚印叠加走出来的通道。
终于到开阔地时,布满鲜花的草甸上,晶莹的雪片正在融化。摆脱了湿滑和泥泞,下午的路程都在草场里,土拨鼠时常出现,嗖的一下又消失在洞口。
走得也更加轻松自在,脚步极速,一点也不想停下,感觉自己要跑起来、飞起来了,清风拂面,偶有一阵绵绵细雨,拍在身上也舒服,路边的牛呆呆地对望,我跟它们小心翼翼地互相避让。
在塔里木的溪流旁扎营,终于等到了三天来最强烈的阳光,但第四日继续走到恰西草原时,冰雹雷电交加,彻底变成了泥地越野徒步,到达营地都有劫后余生的幸运感。
我的散装装备已经破败不堪,网状的夏季徒步鞋被泥包裹得一团黑,单薄的袜子不抗冷,用塑料袋套着保暖防滑,没有毛线帽,只能轮换着戴棒球帽和遮阳草帽,随便买的一件防风外套早在西藏时就被紫外线晒得变了颜色,幸好有一件本打算丢掉的薄抓绒勉强保暖。
倒数第二天穿越莫乎尔草原,因为对讲机沟通不畅,我们三人在岔路直行多走了十公里,后搭车返回,车刚停稳,我就远远地望见领队亮仔带着大部队转过弯在爬坡,于是再次撕心裂肺地一通呼喊,庆幸没有错过。
于是一路就如此,天气变幻莫测,行程周折反复,带来的却是更丰富的景致,完全没有规则的路径,以及对一片未知的兴奋。本应恢弘壮观的立体草原,被雪覆盖着大片,绿与白的交织,称得上是大自然的另一种馈赠。
结束了喀拉峻徒步后,我妈把家里的徒步装备整理打包寄到新疆,于是后面的乌孙、独库,以及贡嘎、格聂,得以有像样的行头继续行走。
大概就是双脚与土地紧紧相连的安全感,以及身处寂静无人处时,可以把宏大的世界与如尘埃的个体相映,听见了自己,也看到了宇宙。
时隔一年后,在节奏飞速的城市里,在漆黑安静的影厅内,跟着唐志军在湿漉漉、迷幻又晃动的深山里寻找外星人时,我的记忆重被撩拨。我知晓他在找什么。
那些疯癫、痛苦和执念背后,不过是虚无的一根线牵引着,另一边是纯粹的向往,不谙世事的温柔,极致的理想主义。
不必刻意想去解决什么现实问题,一次次出走,最终获得的是一份内心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