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

我有个小爱好，喜欢晚上出去走走。不是吃完晚饭的散步消食，最早也要九点——通常是十点之后，骑个电瓶车到处跑。骑车的时候反而很放松，不会胡思乱想，好像很专注。其实脑子里在想一些别的什么事情，但不会感到焦虑，焦躁。路两边的树，路灯，门面房向我身后飞过去，偶尔有几个闪着彩灯的门头招牌晃过，其余只是黯淡的房屋，路灯昏黄的光照上去，它们好像睡得很安静。

我喜欢把车停到一个略微开阔喧闹一点的，不显眼的地方，然后走向那些安静昏暗之处。通常是某个有些年头的巷子，某个老小区。我安静的走着，观察着，透过窗户能看到很多。客厅里，大爷歪在沙发上无聊的调着电视，一墙之隔的厨房，有人在洗碗。另一户，客厅是空的，只开着灯，我得以多观察一会。电视墙，电视，茶几上有一只果盘，一个保温杯，一盒纸抽，一把钥匙，黑色的电视遥控器放在浅黄色的沙发上，沙发上靠背、扶手铺了毛巾毯，毯上有凸起的绣花，水红色的线，青绿色的线，勾出了一朵荷花。沙发旁靠近屋角处立着一个衣帽架，上面没有挂衣物，挂了只帆布袋，上印着某某单位。墙上挂着裱起来的毛笔字，写的是什么我倒记不清了。走过这些住户，有时匆匆一瞥，有时能多看几眼，看见其中的陈设一角，就想象起这个家全貌的样子，想象着这家人在其中生活的日常，想象我在此生活的样子。（如果这是我的家，我从小在此生活、长大，我这十几年会如何度过，我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现在会是什么样，此刻会在想什么？）只要走几步，我就可以换到另外一家，完全不同的一家，我又会有另一番遐想，那是另一个遥远的故事。一家一家的看过来，就如同看电视一样，一个台一个台的看。就像那个歪在沙发里调电视的大爷，无聊却舒服。

此外，我也喜欢去公园晃荡。不是那种位于深山密林中的公园，大半夜的去那里也太恐怖了，是路边的小公园，浅浅的遗世独立一下，并没有与世俗分割的很深。道不远人。我很喜欢这样的设计，喜欢这种闹中取静的感觉。清晨，会有大爷大妈来晨练，遛鸟，打太极拳。这是小公园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朝气蓬勃！（让我想起城南小学旁边那家卖汤包的早点铺，一大早，一屉屉蒸笼冒着热气，学生，家长，还有干活的人努着精神吃，绿化带里的树上鸟儿叽叽喳喳）但当人们渐次醒来，起床，洗漱，城市生活徐徐展开时，小公园却慢慢静寂下去了，它悄悄的放下了面纱。但是夜晚，夜晚里，小公园又是另一种样子。低矮的，安置在草丛里的景观灯，柔和的，温柔的光，零零散散点缀着。我幼儿班时觉得他们像小蘑菇，现在看，还是觉得像。我走在小公园里，看着草坪，看着那棵被打光的树，草坪里的景观灯莹莹的，散发着珍珠一般的光泽，没有一个人，甚至没有虫子叫，没有一点声音，大家好像都入睡了。

已经快11点了，马路上人车几乎都没有了，临街的店铺也全部歇业关门。安静的不得了。突然刮起了风。风不大，但因为很安静，所以刮风的感觉格外明显。一阵风吹过来，好像一次深呼吸后呼出的长长的吐气。晚上好冷啊。人行道上的枯叶被吹起，发出沙沙的声音。刚刚那些门面房的彩灯，此刻，更加绚丽。那种安逸的感觉渐渐褪去了，世界在轻轻晃动着，和那些彩灯一样，一闪，一闪。我看到，前方马路转弯一侧的一辆车开启了双闪，好像电影里黑社会深夜碰头。当然不是了。我却感到一阵寒意，于是加紧了步伐。骑车回家。

我好像走到了夜晚很深很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