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鸡毛
罗官娘五点钟就醒过来,初春的夜不再墨汁似的黑,窗外微微可以看见光亮。老人磨床跴垫一阵,再不能睡着,摸了枕边电筒,决定起来。
待里里外外,层层裹好衣裳,暖又渐渐聚起。她小心拉开门,趴在门槛上的猫惊得“喵”一声——“哦嗜,哦……”她抬脚赶。
首先要烧洗面的水,然后的火炭再添到炉子烤手。杉树棑不禁烧,官娘想起晒场上儿子打来的茶树蔸,不知露湿没有,不然最好烧火。
正走到地坪边上,只见隔壁的乐佬提了一只杀好的鸡,直直地过来。罗官娘问:“今天有客?”乐佬干笑一声,也不应。官娘说:“勤快……”又留意到那鸡的左脚爪有一小块金色的皮,心里打了个惊。她忙迎上去问:“这鸡只怕有三斤!”乐佬直道“有……没有”,脚下却不停,躲避似地快走。
罗官娘暗自冷笑,舍了树蔸,在晒场胡乱走了个圆圈,等乐佬走远,再看不见,她便急忙往方才高邻杀鸡的水圳小跑过去。水圳旁是一个干草丛,现在乱七八糟,已铺满了鸡毛,罗官娘看清鸡毛的颜色,心里更加笃定,然后火燃起来,从上到下,把脚板都烧着了。
官娘奔回家中。这时崽媳妇刚起来,老人去拉她的衫袖,压着声音骂道:“果然!果然!”媳妇不知所措,忙问“怎么,中码了吗?”罗官娘啐道:“狗屁!乐佬个剁脑鬼,那只黄色的鸡婆真让他捉了吃了……”媳妇不由厌倦,“这件事你来来回回讲了多少次了,只讲他偷的,你要有证据。”
罗官娘急了:“你跟我去看,那鸡毛都还在,黄颜色的。况且脚爪子有块金色…….”媳妇抽出手来,不应,只拗树丫烧火。老人又凑过去邀她,“你是不晓得,乐畜生差得很!”女人仍然不上心:“一只鸡吃了就吃了,隔里隔壁,和气生财。”罗官娘道:“你们就是老实!”说着狠狠跺一下土地,抹头就往外走,走几步又停下,最后确定似的杀将出去。
大黄鸡丢了快一个月,起初罗官娘四处寻找,各家的鸡灶都用电筒照过,只怕它回错巢。又托着一勺谷子,往四周的角落逗唤:“咯咯咯咯,进笼进笼!”然而无果。老人心痛不已,想这鸡或者是遭了黄巴老鼠,或者是掉了茅司,又或者是……乐佬,这畜奴我是知道的,向来阴心,死差了!现在被我找到证据…….
和平年代,还有人偷鸡!这一个月,鸡还生蛋啊,一个月就是二三十个了,土鸡蛋一块五一个,这只畜奴,吃了不怕泻肚子……老人越想越痛,沉步走到晒场,晒场左边有一大摞柴,靠近乐佬门口,罗官娘手脚并用,就要爬上去。
这边媳妇跟着跑出来,看到老人冒险,赶紧来劝:“娘你是发什么癫?!”罗官娘道:“我要送他的丑!通他的娘!”媳妇道:“何苦生事,根本没有证据。”
“怎么没有,满地的鸡毛!”“有的人是面上长毛,根本就是只牲口!”“三只手,贼骨子!”
媳妇拦她不住,又好气又好笑,直道“错了错了,娘,你跟我来看,跟我来看!”罗官娘哪里肯依,还想爬上去骂,又敌不过媳妇手劲,被拖着往家走,看到媳妇满面笑容,气道:“你松手,你也中码了吗?”
媳妇哈哈地笑,领着老人来到一所破房子前,这房子废置后便做成了羊圈,罗官娘走到门口,听见里面叽叽叽的声音,扭头问媳妇:“什么?”女人打开门,只见一只大黄母鸡伏在房角落的干草堆上,双翅鼓鼓囊囊,那叽叽叽的声音又传出来,偶尔钻出两个小脑袋,一般地黑眼睛,黄颜色。
罗官娘目瞪口呆,听得一旁的媳妇说:“昨天傍晚就回来了,我洗碗时看到。应该是躲到了后山,生了鸡蛋,把鸡仔孵了出来就晓得回家了。”又开始笑,“我忍住没告诉你。”
老人只好木木地笑,全身一阵冷一阵热,才想起没有洗面。媳妇眼疾手快,赶紧去拿毛巾和盆,水却还没有热。
罗官娘又愤愤了:
“烧了这么久这么多的柴,水还不滚,真是新鲜!”
“只怕是被人下了雪山水咒!”
“不一定是乐佬。”
▲ 官娘:平江话里一般代指老妇人。
△ 雪山水咒:让人烧不开水的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