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与城管

前几天步行经过海边，身旁突然传来一阵凶狠的喝斥：“你到底走不走？”惊吓之余，我条件反射般地将目光向喝斥声投去。只见一位身着制服的城管站在印有“执法”字样的面包车旁，腰杆笔直，怒目圆瞪，右手像剑一般向前方指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不远处是一位推着小型三轮车的小贩，车上的招牌清晰地写着“凉粉豆腐花”的黑体大字。小贩听见那雷鸣般的命令，立马收起行李，迅速推车远离现场，这一系列动作连贯得就像排练过无数遍。离开的时候，小贩还不时扭头向城管的方向看去。

望着小贩远去的背影，一阵心酸涌上心头。城管上车扬长而去，而那声冰冷的喝斥似乎还留在原地，与海边的美景是那么格格不入。我的心中突然就像燃起了一团怒火，却不知道该向何处发泄。

同情弱者似乎是我们的本能。由于权力的不对等，在无数小贩与城管的叙事中，我们的第一反应或许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小贩一边。从古至今，小贩从未缺席过我们的生活，他们靠自己的双手换取金钱，作为千万普通劳动人民中的一份子，我们似乎更能与他们产生共鸣。但我却从来没有思考过——为什么小贩与城管之间会频频发生矛盾。尽管这次的所见所闻仍然让我气愤，但待怒火平息，我开始冷静地思考这其中的因果。

首先我们要承认一点，打击小贩是城管的工作。我们先不管这背后的原因，先把它看作一个既定事实。什么意思呢？就是城管并不是主观上想要打击小贩，他们只是在执行一个任务。而工作是有KPI的，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很多时候城管其实是没有决策权的，他们只是一个很小的执行层，他们打心底可能也很同情小贩，但他们不完成任务，放任这些小贩，一旦被投诉了，他们的饭碗可能就不保了。所以在种种压力之下，他们只能违心地去做这件事情。这其实并不奇怪，有时候我们自己在工作上可能也是这样。包括有时候我们觉得某些人做出的行为很令人讨厌，但可能真不是因为他想这么干，搞不好他的想法和我们一样，但因为这是他的工作，他不过就是一颗棋子，他的行为不过就是一种现象，他只是在例行公事而已。再说直白一点，如果我们是城管，我们大概率也会做出类似的行为。

但就算打击小贩是城管的工作，暴力执法也是绝对禁止的。这里的暴力也包括了语言暴力。那为什么城管暴力执法的场面会重复上演？我觉得这可能是个效率问题。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希望能够平和地解决问题，但有时候这是困难的事情。城管根据长期的工作经验，他们也许发现，通过比较严厉的处理方式，能够极大地提高管理效率。对付小贩如果太温柔，那小贩根本就不把你当回事，他们游刃有余，跟你玩躲猫猫，你不够严厉，根本管不住他们，甚至他们的气势比你还足。这时候城管其实是吃亏的，因为他们要完成工作任务，于是他们就会想办法，比如采取更严厉的手段。而严厉和暴力之间的尺度有时候是很难把控的，尤其是一些没有经过严格培训的城管，火气一上来，说不定就掀桌子骂人了。

另外，为什么在我们的印象中，城管对小贩的态度普遍都比较差，我觉得可能和城管这个职业本身有关。也许在城管还不是城管的时候，他们对小贩也并无恶意，但干这行干久了，小贩给他们的工作带来了太多的麻烦，给他们增加了太多的工作量，久而久之他们便对小贩恨之入骨了。换句话说，小贩在城管心中的印象和在普通人心中的印象是不一样的。我们可能想不明白为什么城管总是对小贩态度那么差，恰恰是因为我们不是城管，我们不能这么简单地把自己代入其中。

而至于为什么打击小贩是城管的工作，媒体报道中提及最多的影响市容，我却不敢苟同。我不了解大家的感受是怎么样的，在我的体验里，一个城市似乎从来没有因为小贩的存在而给我带来不好的印象。零星的小贩，在不影响交通、不破坏环境的情况下，我觉得并没有对城市的容貌造成什么负面影响。在我看来，小贩经营最大的潜在危害在于消费者的合法权益无法得到保障。因为小贩很多都是无证经营，销售的商品大都来路不明，尤其是涉及食品安全的问题，消费者一旦上当受骗，基本上只能自认倒霉。所以城管打击小贩，确实是在保护我们的权益。

说了这么多，我其实并不是在为城管辩护，我说了暴力执法是绝对禁止的事情，看到城管暴力执法，我也很生气，我也很同情小贩，我只是尝试去解释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仔细想想，小贩和城管之间的爱恨情仇，确实是很复杂的事情。我们一方面同情底层劳动人民，另一方面又希望城管能够以更好的方式保护我们的权益，但或许，这二者之间，本身就是存在冲突的。怎么更合理地平衡二者之间的关系，我觉得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不管怎样，我希望小贩和城管之间能够多些相互的理解。毕竟小贩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们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但城管何尝又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