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汉堡

朋友在湖北工作，守在工地，作为一枚小女子，住蓝顶白面皮的彩钢瓦房，吃多油多盐的大食堂，才去三月，胖了一圈。这里没有帅气英俊的技术员好哥哥，只有随地吐痰的抠脚大汉，怪腔怪调的方言时常蹦出让人脸红耳燥的黄色小段子。 连男孩子手也没拉过的朋友，在这种环境里生活得无比艰难，她说熬不下去后，就回家摆摊卖凉山汉堡。 第一次知道汉堡是在成都，年幼无知的我在街头走路被人塞了德克士的宣传单，里头就有一个大大的汉堡图片，两片圆圆的大面包夹着极厚的一圈熟牛肉，肉饼两侧塞满了各种蔬菜和水果。 色泽诱人的汉堡所带来的感官冲击不亚于电视机里见到的康师傅牛肉方便面。那时拮据，吃不起西洋美食，只好将宣传单揉作一团，愤恨丢进垃圾桶，去了家乐福，买了袋五连包的方便面。 第一次吃汉堡是在另一个朋友家里，朋友平常不做饭，那段时间处了个对象，对象要吃健康美食，要跟街头地沟油，垃圾食品说拜拜，朋友绞尽脑汁，换着花样在家里研究替代品。汉堡包就是他的研究课题之一。 汉堡的两片圆面包网上有售，真空包装，全麦素食，大小可选，省了朋友去研究烘焙，他把主要精力用在了做馅儿上。 菜谱上说，汉堡的肉馅儿要以牛肉为佳，牛脊肉为上等，那段时间的牛肉价格有点高，牛脊肉六七十块钱一斤，普通带筋的黄牛肉快四十了。 朋友的女友除了要高质量饮食，还要穿好看的衣服，看精彩的电影，涂艳丽的口红，这一切的支出，十之八九还得从他腰包里出。 好在他女友平时是个大大咧咧的主儿，东西吃在嘴里不讲究，朋友为了省钱，想了个狸猫换太子的折儿，他去外卖平台点了两斤切得稀碎的猪肉粒，再依着方下锅油炸，做成一个个形状各异的肉饼子，随后涂上黄油、芥末、番茄酱、沙拉酱，再把切得大小不一的番茄片、洋葱、酸黄瓜等食物敷上，用两个面包片贴住，做成了一个个的巨无霸汉堡。 那天赶巧，我过去找他，他在厨房里叠罗汉似的堆出几个容貌丑陋的汉堡，见我来，让我拿一个去吃。 几个汉堡歪歪斜斜，吹一吹就倒，我小心翼翼扶起汉堡，压紧了些，再从下往上托起。 汉堡是拿起来了，可这厚度完全超出了人体嘴部曲张极限，简直让我无从下嘴。朋友给我做示范，他拿起汉堡，从顶部入口，吃到中途透不过气，只好放在盘子里用筷子夹着吃，吃得满嘴都是油沫渣子，嘴唇厚了一圈不说，鼻子尖还黏着一块鲜绿绿的菜叶子。 这景象，我在农村可见得多了，猪圈里的夯货拱食时不就这样么。 很难想象，他女友，一个瘦小玲珑，娇滴滴的女孩是怎么吃下这么大一块自制汉堡的。 我没法学他，于是用一根筷子扎穿了汉堡，稳住形，再从旁边去啃，略显凌乱的吃完了。 味道嘛，有些像干馒头片夹大杂烩。 说回凉山汉堡。 我是土生土长的凉山人，跟我工地上工作的朋友是老乡，凉山汉堡却是第一次听说，后来去网上搜了，原来这词早就成了新生代网红词汇。 传统的汉堡主要由两片小圆面包夹一块肉饼组成，是西方界的美食翘楚，凉山处中国腹地，内域边疆的存在，世纪初都还没得肯德基，麦当劳。汉堡冠之以凉山，自然会改造得面目全非。 凉山汉堡，其实就是一个熨得软熟的土豆，掰开了往里加当地人做的辣椒面，黄豆粉，裹之以盐巴，味精，芥末，花椒，折耳根，洋葱沫。熨的方法，一是油炸，二是火烤。 小时读书，学校门口有小吃摊，摊口有个阿姨，彝族，最善做油炸土豆。土豆是自家种的，拳头大，光了皮，丢进敞口大锅，锅里有指深的油，锅底是个大煤炉子，煤炉子里面的火将息未息，土豆挤在在里面不吵不闹，都在参禅打坐。隔得一会儿，阿姨会用铁夹子将锅心的土豆夹出来放在外层，新削好的土豆得以往里走，最外层一圈全是炸得焦黄酥糯的土豆。 阿姨的土豆，五毛钱一个，任我们选好了，用竹签子串起来放进塑料袋子里，随后舀上两勺辣椒面，滚一滚，递过来。 锅里不冒烟，不炸油，谁能想到土豆会那么烫，我们左手颠着右手，温凉些，才敢用竹签带出裹满辣椒面的土豆，小心翼翼放进嘴里，哈着气吃进去。 香是真香，辣也是真辣，吃完一整个裹满辣椒面的土豆，嘴里能喷出火来，这时隔壁摊子上的人开始向我们兜售棒冰了。 相比花钱买的油炸土豆，烤土豆最是日常，农村孩子吃得多的原因，一是它不费油，油在那个年代是仅次于肉的奢侈品，杀一头年猪，熬出来的猪油要能吃半年，谁家吃得时间久，说明谁家把细，会过日子。 炸土豆的油是菜籽油，集市上有榨油房，出的油七八块钱一升，买回去用来做拌菜，炸花生米吃，一般一瓶能吃两三个月，若是用来炸土豆，也就两三次就没了。对这种奢侈的行为，家庭主妇们是深恶痛绝的。 农村孩子要吃土豆，只能火烧，柴火灶做饭时丢在灶下，灶里烧火，断节的木炭落下来覆盖在土豆上，半小时不到，土豆烤好，此种方法也用于烤红薯。 在我们隔壁县城，有草场，养着许多的黄牛，那边的人烤土豆用干牛粪，野外挖坑，摞两块砖，拱上一堆干牛粪，牛粪里面是土豆，牛粪烧尽，土豆差不多烤熟。每人分吃两个，多的捡出来，拍拍灰，放进随身的布袋子里，吆喝着牛羊往远处走去。 后来城里也兴起了烤土豆，手推车上架个烧蜂窝煤的炉子，炉口小，炉身宽，炉砖上放着土豆，土豆个顶个的大，一个要十好几块钱，山里的土疙瘩算是乌鸦变凤凰，走向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