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一则——在我们无法覆盖的角落

文章摘自《爱不妥协》作者：六六

今天在医馆，看见一位母亲推着轮椅，上面坐着一个清秀漂亮的女孩。

我问这位母亲：“这是咋了呀？”结果引出一个悲伤的故事。孩子大学毕业拍毕业照那天，晚上男同学开车送俩女同学回家，未饮酒，却撞上隔离带翻车，后排的女儿未系安全带，整个颈椎拧断，从颈椎第三节开始碎成一段一段，孩子昏迷两天，从此瘫痪，已经三年半。

我看那个女孩，连手都举不起来，吃饭要人喂，大小便不能控制，一百斤上下的体重行动全靠妈妈抱。妈妈抱不动，很多时候就拖，那脊柱本来就不稳当，所以总是歪斜。

我问孩子母亲：“高老师的手法有效吗？”

妈妈答：“有效。之前看过很多专家，都没有好转，孩子连说话都费劲，感觉一口气上不来。经过五个月治疗，孩子大腿和胳膊有感知了，知道冷热，说话声音也大了，能唱歌，关键是人开朗了。”不过妈妈又面目愁苦地说，“高老师实在太贵了，我们天天这样治疗吃不消，能不能给打个折？”

我去问高老师，高老师说她要重新站起来很难，但手法不做，状况会恶化下去，长久不动，器官容易衰竭。我按了按孩子的肌肉，忍不住赞叹！三年了，孩子的娘和高老师得有多大毅力，让这孩子肌肉的状况和正常人一样！且脉象也好得不得了，摸上去就是一个正常孩子。说实话，这孩子要是保持这样的治疗水平，活到老都没问题。

可是，拦在她父母面前的是巨额治疗费用。而她父母都是国家公务员，没什么高收入，估计这几年的开销已经让他们倾家荡产。

我问赔偿情况，孩子妈妈说：法院判赔100多万，那个男同学家长不管，让男同学自己去偿还。男孩一个月收入7000元，答应拿出5000元赔偿，但三年了，他们没拿到过一分钱。法院判完了，在执行层面有问题，没人监督执行。而她再去告，女儿不同意。女儿说自己这一生已经毁了，若男同学为此坐牢，他一生也毁了。男孩不是故意的。

我陷入了长久的沉思，确切地说很难过。

这孩子若是急救，我们可以免单。现在看来不是一年两年能解决的问题，我们医馆如何对待一个执着地想治好孩子的病的母亲？她付不起钱，我们治还是不治？我以前不理解“救急不救穷”，现在案例就在我面前。

而且，这个治疗费我们拿得很难受。

每次看到病人康复离去，我们钱拿得有底气，也很高兴。可这种病例，治疗最好的结果就是不变坏……病人考虑过医生的感受吗？我们很痛苦的好吧？我们没做错什么，却要受到病人每天来医馆相见的折磨。我今天听完这个故事，已经压抑一天了。

我非常想免费或者打折给这个孩子治病，但这个口子要是开了，会不会来的病人一个比一个惨？给这个免费，下一个要求免我们怎么办？医馆运营成本在这里，一年租金和物业费就是130万，人工工资300万，其他七七八八开支100万，每天开门就是钱，我就想知道，其他医院碰到这样的案例，母亲祈求的眼光，孩子还活生生对你笑，你们是怎么把他们推出去的？我做不到啊！

那位母亲，看起来清秀干净，坚强隐忍，抑或是被痛苦折磨到麻木。以她的高傲，是万不肯开口求人免费的，可为了孩子，她想要最好的治疗，想孩子活着，哪怕终身站不起来，那也可以天天见到，这个愿望，多么渺小！

我私下问她：“你闺女被你照顾得这么好，看起来可以活很久，你老了她怎么办？你还能这样抱她几年？”

她笑中带着泪说：“我都不敢想明天，每天熬过去就是胜利。”

我们每个人，都不能负荷他人的拖累。医馆这样的病人多了，医生和其他工作人员都很压抑。我看完这位母亲，回家胃疼了一天，作为母亲我能感同身受她的痛苦。

那个闯祸的男孩，也选择逃避。

每一个事件相关者，都想逃避。

只有母亲，无处可逃。

她该怎么办？

我不能想，想想就会落泪。

我都为她算过，我每年若捐50万给她治病，对她还是杯水车薪，她需要一年200万以上。但让我理性选择，我更愿意把钱捐给那些有希望的小孩—因为贫困而不能上好大学，也许得到救助就好起来能够回馈社会。而且，我只是医馆义工，我不拥有这家医馆，这样的病人要是遇见多了，我天天善心涌动，会不会破产？

人类社会如果是文明的，它的体现就是有同理心。我们健康着，却想着那些残疾的人；我们知道未雨，却绸缪自己的未来。毕竟，没有一个人敢打包票：我无灾无难到公卿。

今天的故事听完，改变了我两个观念：第一，坐后排座我也老老实实系安全带；第二，我要给全家买保险。

因为我们谁都不知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爱不妥协

7.4

六六 / 2020 / 长江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