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恩晚期理论（1945-1960）简述：从“分离”到“内摄”

克莱恩早期理论概述（1923-1945）

1. 从“分离”到“分裂”：“分离”（splitting)不光是针对客体（好客体，坏客体），也针对“自我”，对外对内的“分离”是对应的。从1940年开始，克莱恩开始使用“分裂”(schizoid)而非“分离”, 并且将“分裂”整合进了原来的“偏执心位”（对于潜在危险的焦虑，通常是针对父母的惩罚和报复），从而形成了“分裂偏执心位”。“分裂”指向了“投射性认同”——一部分“自我”被从“自体”中剥离出来，投射进了客体。克莱恩的“投射性认同”偏重人际互动——经过投射后的“自我”和客体被拉近了，或者说“自我”和投射进客体的那部分“自我”天然接近。按照奥格登的说法，在临床中碰到的来访如果处在“分裂偏执心位”会出现以下情况：自体的语言使用很混乱，本体和喻体本身含糊不清，有时甚至会混淆。在这一心位中，自体要找到一个客体才能存在，通过对立和攻击客体，自体才被表达出来。比如我经常在饭店和地铁上听到一些上海老太在那里大声吐槽“他们”，这里的“他们”无外乎是外地人，年轻人，或者排队，抢位子比她快一步的别的老太，吐槽的事由一般都是很笼统的“不讲道理，没素质”，之所以说这些吐槽不是“指桑骂槐”而是“分裂-偏执”，是因为吐槽以这样两句话结尾：“我们这种人跟他们不一样。我们讲道理&有素质的，对伐啦？”这两句话的顺序必然是这样的：分裂和偏执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区分出“我们”和“他们”，同时把“我们”的小人之心，加到“他们”头上，这样“我们”说什么就名正言顺了，最后的那个反问，则是堪称画龙点睛的二度投射（反问就是看似质问“他”，实则“我”肯定）。

2. 论嫉羡(envy): 关于“嫉羡”(envy)和“嫉妒”(jealousy)的区别，我在之前的一条广播里面，写过：“前者可以被描述为‘你有我没’，后者则是‘你多我少’，从而可以看出，前者反映的是自体的残缺，而后者则只是效能感的低下”。克莱恩对“嫉羡”的理解是：一种针对“好”的仇恨。婴儿最原始的“嫉羡”针对的永远是母亲，因为母亲可以随时掌控乳头，而婴儿不能，这就激发了婴儿的愤恨（在早期婴儿几乎只会愤恨）。克莱恩没有把“嫉羡”(envy)和“嫉妒”(jealousy)做比较，而是比较了“嫉羡”(envy)和“贪婪”（greed), 后者索要全部的“好”，而前者是因为自己得不到“好”，所以就不想让任何人得到“好”，“嫉羡者”总是和他们认为“好”的东西过不去。“嫉羡”带来了一种“退行”，退回到了“分离”前，因为本来通过“分离”而从“坏”中被保留下来的“好”也因为“嫉羡”被一并摧毁了，于是，“嫉羡者”这时候陷入了没底的焦虑和恐惧，离绝望也就不远了。“嫉羡”的源头是婴儿早期和养育者的关系动荡，婴儿过多地体会到了沮丧，因为养育者总是情绪起伏，时冷时热，婴儿时时刻刻都感觉受到了某种威胁，因此必须永远保持对抗性。

阻抗最强的来访往往就是“嫉羡者”(envy)，因为他们不想让咨询师体会到治疗进步的“好”，所以他们宁可浪费自己的金钱和时间也要阻挠咨询师，就为了让咨询师的咨询“权能”旁落。“嫉羡”是一种既恶毒又愚蠢的损人不利己。因此，克莱恩建议，当咨询师发现来访有“嫉羡”心结后，要敢于和对方挑明，因为只有把“嫉羡”说清楚了，才能帮助来访放下它。

在克莱恩看来，人永远处在“整合&修复”的倾向和“分离&嫉羡”的倾向的角力之中。

3. 论客体和动力：克莱恩大胆鼓吹“现实之于婴儿就是幻想”，婴儿如何“幻想”世界？要回答这个世纪难题，克莱恩认为必须先回答“什么是婴儿的‘欲望’？”克莱恩相信，婴儿“想要”的永远是一些图像（这些图像不一定来自非常“精确的”遗传或者荣格式神秘的集体无意识，而就是非常宽泛的图像：乳头，阳具，子宫，可以这么说：在儿童能辨别现实中的这些器官之前，他们已经在幻想类似的器官了），而作为世间最无能者的婴儿只能通过“幻想”在特定条件下这些图像会出现来满足他们的欲望。因此，和弗洛伊德不同，克莱恩不认为动力必须和客体与现实保持一致，动力是关于外部世界的“先验”的图像，这些图像如果出现婴儿就喜乐（爱），如果没有婴儿就要发怒（毁灭）。与图像关联的是一些行动：拥抱，鞭打，投毒，炸裂，图像和行动构成了动力。爱与恨，生或死正是由这些动力导向和决定的。

与弗洛伊德一样，克莱恩相信生而啼哭的婴儿有着与生俱来的死本能，要克服死本能，弗洛伊德提出两种路径：把一部分恐惧外化成为虐待癖，另一部分则保留成为最原始的性受虐癖。克莱恩提出了第三种路径，就是外投射，把生本能往外投射为“好”客体去爱，把死本能投射为“坏”的去怕，去恨，后者的代表就是“超我”，“超我”总是那么严苛，因为它是婴儿针对自身攻击幻想而幻想出来的一个惩罚者。克莱恩坚称，不光外在的客体，就连内在的感觉也同样是人格化了的动力的产物。但是，克莱恩补充道，婴儿又在很早的时候就把其实源自他自身的动力，想象成了某种外力，所以婴儿相信他的不愉快都是某一个邪恶的坏人在操纵（对此，克莱恩在晚年解释道，可能是婴儿扭曲了最早期对客体的感知，夸大了危险，而这个扭曲的本质，克莱恩坚称仍然是内在冲动的投射）。

所以，婴儿的世界从内到外都是他的想象，与其说他怕某一个客体，不如说他怕这个客体对应的那个攻击冲动。即便婴儿长大后和真实客体接触过了，他仍然在不停“内化”客体，克莱恩不认为“内摄”是一种防御机制，而是一种融入“完整的外部世界”的尝试，这个“内摄”的含义如此宏大，以至于有评论家认为，克莱恩的“内摄”说的其实就是“感知”。

总结：

1. 克莱恩:内在客体是先天的。从娘胎带出来的，并非后天人际经验的精神表征

2. 分裂心位:自我意识混乱，不知道自己是谁

3. 偏执心位:仇恨，报复，但是针对的是自己的内归因

4. 忧郁心位:8个月大的婴儿只能理解部分，没有整体，所以他们会把不同的身体部分胡乱整合制造新的机体，比如美洲原住民生活中，牙齿长到了阴道

5. 关于冰山模型，美国人提出了我们现在最熟悉的水平分割，克莱恩提出了垂直切割，人格中的一部分和其余脱节分离了，这就是多重人格或者人格紊乱的源头，这一分离发生了你就进入所谓分裂心位了。

6. 妒忌的源头是理想化了那个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