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不算经验贴的申请复盘

最重要的话放在最前面，【申博就是一场渡劫，每个人的劫数各有不同。】之所以说不算经验贴，因为看完全文各位多少能意识到，我这里的所谓经验非常局限于本人个体的情况，很难推而广之成为对random他人有价值的“经验”。写这个复盘，一方面是这么多年看很多豆瓣友邻申完博后都写过，浅跟风一下，另一方面是我想牢牢记住这几个月来的心理纠葛和教训。这些教训全是关乎个人心态的，和申请的技术性经验全然无关，但为了自身人格的成熟和完善，我感到十分必要将所有这些记录下来，以后时刻作为警醒。

为了确保营养度，先还是给出英美申博的文书重要性排行（限常规情况）。这个是我和家属总结过的，当然肯定也有很多别的友邻总结过了：

美：推荐信大于sop等于ws大于成绩

英/欧：proposal大于推荐信大于ws大于成绩

（英国虽然成绩一般可以放宽到high merit即65-68以上，但没有distinction是很难申到奖学金的，对，就是这么个唯分数论的地方。欧洲则还需考虑专业匹配度，对跨专业接受度较低。）

以及老规矩，我的基本履历：

本科双非文化产业研究

一硕p大外院比文

（上述两段成绩一般都在3.5-3.7之间）

二硕牛津拜占庭与现代希腊研究（MPhil），均分68没有distinction。

无英文论文发表，中英文学术会议presentation若干（加起来8左右），有自己做散装文学翻译的经验但并无出版经历。学过的语言（虽然学得不够精深）和pre过的论文基本满足北美顶校比文系通常要求的古代现代语言和三个不同研究领域的要求。推荐信较强，亲导师和荷兰女老师两位是欧洲现希文学这个领域数一数二的学者，另有比文课的老师万灵学院的年轻fellow推荐（一位很强很nice的波兰博后姐姐）。最大软件加持可能是本身锻炼有一种贯穿国别语种和媒介的典中典比文人思维（不夸张的说大脑是自带世界地图、特定时期历史时间线和关联性网络的），加上originality点数较高，写过的东西基本没人写过。但综合来说，我的履历在同阶层的人当中，其实挺一般的，尤其成绩拿不出手，就算自忖软件一流也难外显。

（没考GRE，因为在英国读二硕也不用考英语，不考屁事没有完全不影响。只申四所学校的原因是，能支持我做现希+比文的学校就没几家。我能选的选项从来都是特别少的，还有个别退而求其次的选项如KCL相关领域已日渐衰落我实在不想选。专业冷门+选项少造成我后续申请中非常容易出现穷途末路之感。）

下面是我今年申请的基本情况，按照原本的初心度排行：

牛津 DPhil in MML（被拒，3.27）

莱顿 PhD 对接两导师（被拒，2.15）

普林 PhD in CompLit （没面试被拒，2月下旬）

哈佛 PhD in CompLit（全奖offer，3.9）

这个结果可以说完全超出我原本的想象。之所以我提到【初心度排行】，大家可以见得，我原本的打算就是为了离家属和亲友近一些，尽可能留英或者欧陆。尤其是因为可爱导师和姆们希腊语系浓浓的南欧+性少数一家亲氛围，我此次申请全程情感上都表现出对牛津过量的执念。虽然牛筋大学有诸多莎比之处，但牛津是个很可爱的城市。要文化有文化，要牛羊马鹿就有牛羊马鹿和鹅鸭，城区去哪儿腿着就行，离大城市挺近，冬天也不太冷，如果好吃的亚洲餐厅更多点就好了。另外，我也是认识的人中当初最排斥北美最不想去美国的人之一。我以前形成的印象是：北美的博士资格考很可怕，北美学界人和人沟通方式似乎过于直白且mean，北美的学制太长我要是太晚没毕业我妈会叨叨我，我已经读了两个硕士了实在不是很想再猛上课，并且作为穷人家小孩也想尽快毕业找工作，更不用说红脖和枪击问题。所以我原本的设想是，留在牛津，留不下来就去莱顿反正欧洲不需要学费，至于普林和哈佛我就当纯纯买了彩票，心中没有任何指望，爱收不收。虽然上述言论现在讲给大家听有凡尔赛之嫌，但这个排行和思路都是我的真实心声。家属中间也问过我，如果哈佛普林要了我我该怎么办，我说那我都得纠结下先看看能不能留英。

那么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一个非常常见的，在申请、求职乃至整个人生中都很普泛的教训：

【教训1 玄学的墨菲定律：越是有执念越是求不得，越不想要什么越会来什么。】对此，我们最好的应对办法是，遇事尽力做，祈祷时但求有个过得去的结果，至于选项和去向什么的尽量都不要想。想不光没有用，甚至还有反作用。整个申请季我有一半的内耗都是因为牛津的体制不太支持我的比文项目而引发的。本身最想留的地方申请遇到麻烦已经很头痛了，对这个地方的情感执念又让这种头痛发展成数次大崩溃，严重干扰我正常的学习工作和生活。类似的一个例子是家属，当初offer下来当即被剑桥画了系里奖学金提名的大饼，后被分到king's college，最终从二月苦等到七月才被告知没有分到任何funding，一分钱也没有。这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情形我们都不想再体会了。

那么，前面提到当然很多人也听我说过，我申请过程中出现很大的行政问题，究竟是什么问题呢？简单来说，作为一个比文人，我已经想好了自己博士论文要做中希现代诗歌变革之比较。这是我从20年学现希不满一年时就萌生的想法，也是目前为止我光是记想法就更新了好几次框架的the grandest project。虽然在没学过现希文学的人看来这种平行比较非常容易爆雷，听起来也有些像民科，但我一直以来都怀着一种“既然大多数人都把中西比较搞砸了，我倒是想做成看看”的逆反心理。经过分析，我认为以往很多离谱的文史领域中西比较普遍的问题多是历史意识淡薄，有种类似直男式的大秦对罗马强强对撞的感觉，或是彻彻底底的胡说八道，而缺乏比较研究可靠的基础。但这个问题在希腊和中国现代文学的比较中先天地解决了，因两国现代文学运动在时间上颇接近，所需解决的诸多历史问题又高度雷同到了全世界难找到第二对拉郎的程度；两边作家写作的策略方法也多有相似，但思路和结局又大相径庭，实在是很有意思。和同学交流后我发现同时具备中国和现希视野的人（比如东亚研究本科的意大利学长，以及很快要来我们系读研的学弟）都想过要开拓这个可能性，也都觉得大有可为，于是我更加确定我的想法是非常合理的。作为一个对自己感兴趣的领域/问题十分坚持的人，加上性格本身野心就很大，我觉得与其等几年等到同学都写了再来肝别人剩的实在没有意思，既然我两年多以来没事就在琢磨这个大计划，那我又何必把这片未开垦的荒地让给别人。

【我要干票大的。我就想干票大的。】

有了这个想法后我就坚持我的博论必须是这个比文题。直到11月底虽然我的申请进度相对滞后，我自己心态上倒是挺有条不紊的。写课程论文，交论文，去北爱尔兰开BCLA的会（开会那几天虽然正好赶上大姨妈肚子痛但因为收获大量正面反馈人非常开心），中间一直断断续续写rp的初稿。到了十一月底，rp初稿终于非常迟地呱呱坠地了。家属帮我proofreading后我就立刻开始投给牛津和莱顿那边的老师了。

牛津这边希腊方面亲导师是我早就打过招呼的。同为比文人他很能接受这个想法，但前提是必须找到中国研究方面的老师共同指导。于是我开始了无比点背的陶瓷历程。问牛津负责中国现代文学的教授，对方表示自己从去年开始接下来好几年都不会再指导新的学生，拒收；接着去问他们的两位相关领域的高级讲师，惊讶地发现这二位居然都是今年合同到期即将离职（原来做到这个岗还是没有tenured啊好可怕），因此就算对我感兴趣也不能带我。至此牛津中国中心直接相关的老师我都问过了。到这一步我已经觉得有点万逝大寄了，于是赶紧写邮件问自己系里这边能不能接受外校导师，比如去soas找人或者去荷兰/北大找人，这些地方搞中国现代文学都是大有人在的。系里回复说，我们欧洲语言文学系呢，和英语系历史系确实长期有合作的，和东亚研究则几乎完全没有捏，这个事情申请行政上很难办要不你申他们的DPhil吧；以及牛津完全不接受external supervisor，这种情况建议我改题，只做单个语种单个国别的研究。

这实在就很难接受了，因为我和导师都清楚这个题最大的价值就在比较，最能做文章发掘意义的地方也在比较，让我把这个去了和常规的古典接受没有任何区别，originality就壮烈牺牲了。到这时我内心主要的不满是，作为一个在北大念过几年书的老钟，我做自己母语的现代文学其实是完全不缺乏资源的，但是行政原因我却必须在牛津这一个地方满地打滚但求一枚supervisor，而这种囧境归根结底是他们china centre人员上青黄不接导致，并不是我能靠努力或者拉关系就能解决的。从12月初到12月底，我还在持之以恒地把该centre任何能沾点边的人全都套一遍，家属也动用了以前在他们图书馆上班的人脉帮忙介绍，我们甚至构思了针对不同人的不同说辞，并表示我主要还是base在希腊语系，这个共同指导并不会太耽误他们的时间。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捞着。

与此同时我也在想该拿这个题怎么办。当时的感觉就是手里捧着块璞玉到处推销，但是每个人都把门摔我脸上的心情。因为考虑这个题已经挺久了，rp写出来后自己也很满意，原本有种要一步步实现理想的希望感，遭此冷遇后对rp更产生了对自家娃一般的怜惜之情，每天Fi爆炸觉得我罪不至此我的题罪不至此，我是不是被恨我多时的小人诅咒了（当时也确实在遭小人，又额外增加了不少愤怒和内耗），我只是想搞个没人搞过的比文为什么我要付出这样的代价，仿佛成了被大学丢在高速路边的一条流浪狗。

我也有想过该怎么改题。十二月初收到系里消息后我半天躺床上思考怎么改。做单一国别文学是不可能的，完全不想的，必须要改成系里不让我找co-supervisor的比文题才可以。然后我脑洞大开想出了个降低中国文学权重扩大比文世文体系的方案，和家属唠了下觉得或许可行。后续和导师一说导师表示这个没有我写好的rp那样成型，而且也难逃找co- supervisor的命运，因此作罢。而后我又情绪崩塌了几天，当时感觉自己帮忙改题的Ne功能已经耗竭罢工了，家属已经开始劝我如果真的很想留牛津就改作国别文学了，毕竟不是所有的人博论都写的自己最想做的题目，而且我如果真的很想写之后也可以出书。但我的想法不太一样，一来我不想等别人写了再写这个我瞄了很久的题；另一方面，和家属不同的是，我从来都不相信自己会有promising的academic career，我想读博只是为了在想做的领域趁自己年轻还有激情把想做的事尽量多做了而已，有种不求未来但求干得动的时候和喜欢的文学多打几炮的纵欲心理。我深知这种冷门方向大概率毕业即失业，希腊研究也不需要中国人当老师。如果我连career都不会有，毕业了就得赶紧转行揾食，我怎么会有第一本书呢，如果不在academia你一个小钟在英语世界怎么出书，出书了谁又会给一屎呢，那就真真是nobody cares了。思来想去流了一堆眼泪后，我有一天照常独自平躺盯着天花板发呆，一个倔强的想法冲进我的脑海：

【老子不改题了，老子就是不改题。他爹的我两年前就惦念的题我为什么要改，我知道我有价值我的题目也有价值，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为行政系统的懒政和差池买单。】

这个想法一开始也把我惊到。我几乎立刻问自己一个问题：

【你不想留牛津吗？】

然后一个决定性的声音，很冷静地回答道：

【我想。但在喜欢的城市/系和我必须要做的题目中间，我选后者。如果前者不能满足我，它再可爱也只是一种禁锢。】

【但这样的话你可能只能去荷兰了。虽然莱顿也是欧洲顶呱呱的强校，在两个领域都很厉害，但念出来了学历有可能不如英美顶校值钱。至于美国的学校，不能认真指望的，就当自己买彩票了。】

【嗯，就当买彩票了。】大约也就是在这期间，我发现今年哈佛的申请ddl异常得晚，1.5才ddl和牛津只隔一天。我立刻决定加投哈佛，反正他们比文系中希两边都有大佬，彩票多买一张也不亏。因为我在申请系统里陈述我经济上比较困难，最后哈佛的申请系统很大方地没收我钱，这张免费彩票能中头奖实在是当时想不到的结果。

申请期间还有另一个让我心态失衡的事。是的申请季让我心态失衡的事有很多，除了遭小人记恨和定期为妈强颜欢笑+情绪劳动外，我还亲眼见证了认识的人申请牛剑有多顺利，尽管在我们很多旁人看来硬件不很到位但人家顺利到只能用一路开绿灯来形容。出于不侵犯他人隐私的原因个中多的细节在此不表。后来人家拿到offer后说自己导师给剑桥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最后拿的offer连成绩都不用con还被提名全奖，可以说是一件挺让我们震惊的事情，也让我和亲友更难理解对比之下我为什么会遭受这样无人问津的待遇。

所以这里我们就又得出一则教训：

【教训2 摒弃好学生心态：大学也好学界也好都是不讲道理的，世道它就是不讲道理的。申请过程中，同圈层比较下实力尤其是成绩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人脉有多强，行政流程是否顺畅，这些远排在文书前面，也即我前面没说的非常规情形。而且事实是，非常规情况远比大家想象得常见，可以发生在任何人身上。】

下定决心不改题后和导发邮件断断续续交流。导师邮件里也说，他觉得我的比文题是个很好的题，事到如今千万别吊死在牛津一棵树上，如果不愿改题/放弃，找个地方能够situate这个project才是要紧事。他说实在不行他也会和系里正式提出帮我找中国研究那边导师，已经可以说是很supportive了。我当时主要的指望在莱顿。莱顿希腊方面的女老师和我们系相熟，待我也很好，很干脆地答应给我写推荐信，我也一直都很喜欢她的研究和文风。可能是因为老师人美心善，陶瓷后得知她手下在读博士生居然多达十几人，已经是分身乏术了。她虽然很勉强，但还是说如果我能找到中国方面的指导老师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然后我就去找那边的老师，对方很快和女老师商讨了我的rp，给出了我申请季唯一获得的几条专业的修改意见。他们的意思是按照莱顿的格式要求和修改意见好好改，1.5之前返给他们，ok的话会有面试。

综上所述各位可以想象，折腾到这个阶段我的情绪已经非常不行了，每天都会问自己很多遍为什么就因为想搞比文要额外付出这么多代价忍受这么多麻烦，整个人完全是透支自己硬扛，申请的事每天做一点算一点。所幸的是这个万逝大寄的时期我一直都待在家属身边，也辛苦家属承担了很多给我话疗帮我看材料的活，还得拖着我出门吃饭散心。我中间的状态也确实差到家属不放心我独自回牛津的程度（同住的好朋友出去旅游了，我要是一个人憋在家亲友都怕我自残甚至自裁）。到了12月底一月初，我那时已经每天靠打游戏续命了，打完pentiment之后居然因ddl临近+新年新气象满血复活了一番，然后就是哐哐改rp每天电脑前彻夜枯坐把所有申请材料都按时交了上去。莱顿修改后的rp交之前照例让家属帮忙审了一下，家属看完也认为我有好好回应老师们提的几点问题了，我才放心提交了上去。哈佛的申请我基本是按照申普林的材料重新定制的。again，很讽刺并且说来惭愧，给哈佛的材料是我所有申请材料里（其实）花的时间最少最不走心的。哈和普之间我一直都更想去普林，任何做现希的人都无法拒绝普林这个传奇重镇的吸引力。（关于北美两校的成败复盘后续会写。）给牛津的rp也在这几天基于莱顿的修改版升级到一个新的更加凝练成熟的高度，以至于交完牛津的材料后我觉得牛津的申请倒也不会全然失败了，而且所有人都告诉（安慰）我说这个行政问题也不是无法解决，于是我精神上又支楞了起来觉得凭我的实力还是可以拼一拼的。交完申请后我立刻大放羊，感受就是这么久的折磨终于结束了，至此尽人事的部分也算基本完结了。我需要一段时间彻底放松自己的神经，学校爱要不要我得好好过生活。

我们当时都想不到，我的精神状态居然还能在2月更跌一层楼。 因为继12月份牛津出问题后，莱顿又出问题。原本我改好rp上交后，到了1月底，女老师给我发来面试链接。我有些紧张地问没有面过试，能否请问需要提前准备哪些问题。对方回答说：哎呀没事的放轻松，我们就是在最终录取新学生之前get to know you一下，这个面试是很informal的。听到对方这样说我就没那么紧张了，觉得应该是稳了（这个心态千万要不得）。大约是想到以前北大外院的同学朋友申欧陆流程都挺顺畅简单的，于是没有多想就轻装上阵了。当然如果能回头检讨的话也可以说我准备得不是非常充分，最后他们围绕rp问的问题也多是我没想到的一些涉及后续写作的方法论问题。我当时面的感觉是氛围确实还挺不错的，没有问我个人心路历程这种问题，并且将老师们问后续写作的问题理解成他们把这次见面看作第一次tutorial，感觉对面还是期待我能来读书的。中国文学老师主要的concern是现在题目大了些，改的过程中我为了回应他们的意见似乎把更多的问题扯进来了，我说之后可以再砍，想着只要能有个地方做下去一切好说。可能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我最后脑残说自己还在优先等牛津的结果，他们表示完全理解。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从发面试邀请到面试完全程都没有提过这个informal meeting会筛人。

愉快面试完隔了一天后，我清早打开手机看到了长长的邮件。拒信是女老师写的，字体比平时小了至少两三号，我瞪大眼睛才能在手机app上看清楚到底写的是什么。前面梳理了面试时主要谈到的点，中间婉转曲折地说我改的rp里很多问题还没回应到（我至今觉得很离谱，因为我真的有回应了，可能因为他们原本期待我rp能大改吧），峰回路转又夸了一通我的优点，最后才是罗织了一些这样那样的理由说觉得我的project准备还不够充分还没到可以读博的阶段所以不能收我balabala。我当时太震惊了，下床去厕所时几乎感到恶心，出厕所后在客厅沙发独自坐了很久试图消化这件事。我缓了很久心想，之前那么多流程都白走了吗？如果这么不满意我改的rp为什么要面试我啊？为什么不告诉我面试会筛人啊？面试时感觉到的那么多positive signs都是假的吗？这里又引出新的教训：

【教训3 导师们口头笔头说的话，在最终offer下来前，全当放屁。不要相信或者推测任何积极或消极的讯号，pua的话谁信谁煞笔。】

总而言之，我的最安全保底项就这么没了。并且很不幸的是，在当时的情境下，哪怕我心里不想相信拒信里的话我或多或少还是信了。我后续和亲友复盘多次，这个事也不难看出，主要是中国文学方面的老师拒了我，女老师写的这个邮件也就差明说自己成了背锅侠了。鉴于他们面试时没有警告筛人这件事，不排除有可能是本来想要我之后反悔。至于那位老师拒绝我的原因，多少也有迹可循，比如早在一开始我提交rp的时候对方就警告我不要用机器或他人代写（就，我东西哪里看着像代写了我毕竟也在英国写了好几篇论文了）。这种对中国学生的普遍怀疑让我感到有被racism到。此外，对方也质疑我虽然对比文颇有研究但毕竟没有中文系的学位，并且觉得我不够了解英语世界的汉学研究。虽然我能理解对方看重自己所属的academic tradition，但technically speaking那些文献对我来说只是需要读这一个动作而已，相比于学希腊语实在谈不上有任何困难可言，压根不是什么难以逾越的障碍。另外我觉得很好笑也很气愤的是，我在国内的时候，因为学希腊语资源比较有限，做论文会被人质疑有没有能力做希腊；出国后在牛津呆了一两年没人质疑我能不能做希腊了，倒开始质疑我能不能做母语的现代诗歌了！这玩意掰开揉碎也就语言和技法两方面，语言母语自然不是问题，对韵律也敏感，现代诗歌的技法流派这些换哪个语言都大同小异process的方法都是差不多的呀！我开玩笑说这种质疑换到其他第三世界尤其非洲哥们身上分分钟可以被告racism了大概，到底是因为东亚研究小钟人太多太卷了。但我总不能为了读博再读个三硕modern Chinese吧不能吧不至于吧何况我也没那个钱啊。

按你胃，虽然我充分理解老师写的邮件尤其是将我被拒的锅归结为我rp改得不够好，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恶人。可是但凡是个人，在一路就不明朗的申请途中，被甩了这么一口自己法克up了的锅，真的是很难消受啊。【这些有的没的指责造成的直接后果是我陷入了极端的甚至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自我怀疑中。】我开始思考，我今年申请全程从自身感受到的【我已经做好读博准备了】的讯号，是否只是某种自恋的幻觉，我的水平真的配有书读吗，我自信的能力真的不是吹牛皮的谎言吗，如果有能力别人不要你又有什么用呢，此处省略上述循环一万字。我从大学丢在路边哀嚎的流浪狗进一步降格为被老师们踢来踢去的破烂易拉罐一枚鸭。

除去自我怀疑之外，身为穷人的恐慌几乎紧跟着浮上心头。因为美国那两个学校只能当彩票（莱顿都不要我我岂敢高攀了），牛津又碰上行政问题只能指望导师能不能和系里通融一番捞捞我，which导师自己也说希望渺茫。【我开始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就是我今年大概率没学上了。】想到这我不禁悲从中来，当初家里已经被渣爹败掉了我还花着妈妈的钱来牛津念喜欢的专业，之所以念两年就是希望能无缝衔接读博，推荐信有力的话申请多少能顺利些，结果还被我搞砸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对不起妈妈的钱啊。没书读的话实在没脸告诉妈，不然妈也会心疼这笔钱的，早知道顶多读个一年硕了。只能和家属演戏装作自己有offer的样子，妈不知道妈心里就能舒坦点，毕竟她因为婚姻失败已经很难受了。那我没书读我怎么办呢？我接下来一年就只能找老婆同居，苏格兰生活费也不高，然后一边教学生攒钱一边继续申请。到后来我都接受这个scenario了，为了宽慰自己已经开始幻想自己每天傍晚去海边散步了，海边的圣安德鲁斯风中凌乱的小旺仔，心里默念着没机会做研究的诗篇🥹。

但gap一年继续申请也是个巨坑，坑就坑在钱上。我思索了下，以莱顿这个情况，明年再申估计也还是不行，毕竟已经被恶心到了，喜欢的女老师也未必还愿意和那个中国文学的老师合作了。美国继续全部买彩票（aka当作无offer），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牛津，说不定中国中心会有新的专业对口的老师呢。但牛津对我这种没有distinction的人来说又完全没法拿全奖啊！那样的话只能申csc。可是因为gap一年已经错过应届身份了，我必须先自掏腰包交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最少40w）再申csc，这个钱我打死也不能再让家里出了，可是博一申csc还不一定申得到，申不到怎么办没钱交接下来两年的学费难道要退学吗。好崩溃啊怎么办怎么办，那这个书看来就没法读了我要不就业去先攒个身份吧，可是我除了自己教学生以外没有任何实习/工作经历我怎么找带工签的工作啊———

【人一旦这样想下去离想死就不远了。】我当时每天以泪洗面，把牛津看作是最后的稻草（again人不能指望自己能高攀上彩票），日常觉得自己的academic pursuit已经彻底完蛋，朋友也开始劝我要不要考虑找工作了。很多个孤独的白天和夜晚，只要我自己在家，我就在想要不要去厨房拿刀割自己，有几次明确想象自己站在镜子前把眼睛用怎样的方法捅瞎，然后被这个恐怖的冲动吓到。20年年底申请的时候我想从寝室五楼跳下去，这次想自残大概是因为住一楼无楼可跳了吧。其实后来冷静了一下，哪怕当时没有哈佛的offer，我的想法也太极端了，真的拿着psw尝试实习就业不是不可能，我甚至还可以考虑回北大读博然后申请牛津或荷兰的联培，也就是说无论哪条路都远没到走死的地步。但这种外界对个人的戕害，已经到了和主观的努力几乎完全无关的程度，真的是很苦涩的感觉，太苦了。

【教训4 等待期的心理调节：个人控制范围之外的事，急也没用。不要沉湎于最悲观的scenario，就算失业一年天也塌不下来。】

实话说我觉得教训4只能当马后炮鸡汤，因为这年头家贫年轻人的生活确实很容易跌到一个近似于被世界抛弃只能讨饭的境地，只能说尽力去调节，做不到真崩溃了千万不要怪自己，很正常，非常正常。我这次恢复得慢很大原因就是，我觉得家里那些狗血的烂事我都挺过来了，我怎么可以崩溃到什么都做不下去，我的精神比这要强大多了不应该啊。不能这样给自己压力，越这样越对自己崩溃这件事感到guilty。该崩溃就好好崩溃，把难受都（在尽可能在不伤人伤己的情况下）发泄出来，千万别憋着。

这段地狱般的精神崩溃期，从2.15一直持续到3.9的凌晨。这中间我先是收到普林的拒信，对此并不意外因为面试都没进；和两年前一样，我浅读了一两年就立刻把拒信邮件删了。几天后我上学期的论文还出分了，全程严格遵守牛津的英式八股然后拿了史上最低分，feedback里还把本科小朋友的作业评语胡乱贴进去了也不知道评阅人怎么改的，然后找行政申诉还是申诉未果。虽然我对牛津文科专业论文评分的魔幻程度已经麻了，但这个荒诞剧情还是让我的自我怀疑又加重了几分，意识到整个这个学术体制对我这号人就是hostile的，我就是一条彻彻底底的败犬。这期间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焦虑地发呆，哭，和朋友痛骂大学和学界无数个回合，在b站和免费网站各种玄学算命，因为我实在用常理想不明白怎么就点背到搞砸成这样了。搞笑的是算命的结果居然都是好的，甚至有非常好的描述，我心想尼玛的老天是不是逗我，点背成这样还大吉大利很好玩是吧。我打开b站看一些历史向的解说视频，up主说到邓艾寒门出身没有背景二十年只能在基层做事，直到一次述职被司马懿接见了那么半个小时，他的才华和努力被看见，从此命运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大多数人甚至不如邓艾，或者说怀才不遇才是正常的。想到这里我似乎开解了很多，和朋友谈话开始聊到苏轼那句也无风雨也无晴。

三月初的那几天，我感到心灵在渐渐复苏，我能开始写一点论文了，我也开始反思自己的愤怒和戾气了。我意识到这些不公和荒谬就算不妥协也得接受了，世道如此，常态如此，从来就如此。

崩溃的时候我缩在床上问过自己，坚持这个比文题，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还坚持吗？后悔吗？每一次我都是回答自己不后悔，我就是要做我想做的事情，外界的态度是积极还是消极都不能影响我坚持自我。如果我因为坚持想做的落到没书读没前途的境地，那是这些学校不配，不是我不配。如果之后有人想试试开垦这块荒地，那就祝ta好运吧，做这样的事必然是困难重重的。

我原本是个唯物的人，但生活中发生了很多狗血和抓马后我不再是无神论者了，虽说倒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宗教信仰，但确实成了个迷信玄学的家伙。三月初的某夜，我和伦敦的好朋友聊天，我们说起这样的一些话题。我说我意识到，长久以来照看我的神明，如果有的话，大约确实是像本命那样执掌战争的王者。在现代机械化的时代以前，战争多的是孤注一掷的豪赌，这样的神明在考验人时，也必然抛出许多的险阻，扔出许多谋略和计划之外的困难，就像之前豆瓣友邻和我说的“土星的考验”，考的是你能否survive命运的深渊，survive了就会得到远超想象的奖励。我不知道会不会有奖励，但我还是选择相信这样残酷的神明。当我第n次说不后悔坚持自己的project时，当我结束自我怀疑时，我想只有在这种时刻那位照看我的战神才会赞许我一下。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样的神明，这样的原型，这样的命途，而我也确信这种严酷的折磨里不乏赏识。确实一直以来能给我带来最多正向激励的，从来都是自己。

【教训5（可能仅限我自己）不要自我怀疑，不要妥协，不要退而求其次。坚持自己想做的，直到它能impress到某个他人，或是修炼内心，直到是否impress他人也不再重要的地步。】

3月8号晚，我照例给自己算塔罗，算出来我当下对自己的评估是一张死神牌。我看到第一反应是笑了，或许确实是对淆蓄有了一种心死，但至少我能比较平静地面对这个事实了。做个海边的圣安德鲁斯风中凌乱的小旺仔也挺好，老婆也欢迎我去当拖油瓶。

两三点钟我还没睡，鬼使神差地刷了一下邮箱，发现多了两封邮件。一眼看到Harvard我心想，草啊好不容易心态调好了一点又尼玛发拒信了是吧（因为没面试我预设这个申请也必然寄了）。真的不想打开看拒信啊。然后发现嗯还有一个邮件？干嘛啊发拒信还发两次谁发的让我看看。David Wang，啊？不确定，再看一眼？巨佬干嘛给我发邮件啊。点开打头就是一个邮箱自动炸开小烟花的congratulations！然后就看到了full fellowship，I was impressed by your application which stood out as one of the best，我很乐意指导你proposal的中国文学部分等等。不是骗我的吧，打开带哈佛的邮件再看一眼，是系里行政的通知，是真的。但是正式offer还没下来不会撤回吧不会吧不会吧（已经点背到不相信任何好运了），不是骗我的吧不是假的吧不能是骗我的吧。我居然就这样被捞起来了。有书读了，也会有钱了，不用和妈妈撒谎了，不用吭哧吭哧打工了。我居然也能过上不用操心钱只需要专心学术的生活啊。后来正式offer下来后算了下奖学金的金额，这些年花家里的钱也成倍返还了，不由得感到安心，终于没成为和烂爹一样一事无成的败家子啊。

后来和已经在普林读博的同学复盘北美比文系的申请，得知虽然普林是现希重镇但他们比文系非常重视理论，像我这种偏文本和历史的显然不是他们的菜。而我申哈佛的材料里sop成了最加分的点，因为我的思维是强调世界文学这个动态整体的，proposal也有后殖民的视角在，因为哈佛的希腊导师（虽然和牛津的导师互相不太待见哈哈）有从牛津招学生的习惯，因为我做过的论文和题目也刚好和他们比文系很多老师的爱好对得上。也就是说，虽然我自己申的时候没意识到，但其实我的习惯和爱好本身都挺符合他们比文系的，大概就是这样吧。

有趣的是，拿到offer后，身边的亲朋好友比我的反应还要高调很多。老婆好几次喝酒都以此为由和大家庆祝，好几个朋友也因此感到很振奋有被鼓励到。可能是因为我之前几个月太痛苦了，直到现在都有种崩溃已久后劲还没消退的感觉，其实并没有完全高兴起来，如果要形容自己的心情大概就是类似死里逃生渡劫成功的relief吧。甚至在拿offer第二天就研究起coursebook想着两年16门课怎么选要做哪些题并且担忧起资格考好难好难之类有的没的。后续是，导师听到消息也特别开心，并且暗搓搓表示这个选项好就好在能支持我做和中国的比文，有点子拉踩那边希腊导师的意思（哈哈）。以及我还是被昔日的最后稻草，初心榜第一位的牛津给拒了。但这个大淆到现在除了对系里和城市的感情外，我对它也确实没有任何正向的情意了。

此次渡劫，正如上文盘点的，我所做的百分之八十的努力都是无用功，剩下大部分时间都在内耗和崩溃中度过了。不过经历这些事后，我有种感觉，虽然这些名头大的学校各有各的糟糕之处，但此后应该很少有什么事能让我感到惊讶和破防了。这种精神上的被迫成熟也许就算是最大的收获吧。至于喜悦，可能主要是一种复仇心的快意，大概是一直以来因为各种原因看不起我的人也确实不少吧，也算是用自己这个极端案例证明了穷人只要坚持也是可以不败家做文科淆术的。如果说之后有什么期望，那就是多突破舒适区学点有意思的东西，多产出感兴趣的题目，多利用学校免费资源锻炼身体增强体质，但求尽早顺利毕业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