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巴别塔毁灭》(飞鸟部胜则)—— 第一章 巴别塔侵蚀——田村正义的受难(第一部分到第四部分(总共七))
第一章 巴别塔侵蚀——田村正义的受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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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周围建了一座塔。
巴别塔,巴别塔,巴别塔。
是涂鸦塔的样子,从最下层开始一层一层地积累。就像手工课的作业一样,从纸的下面往上,稻草半盘在纸的背面。
正面写着“关于指导学生禁止在校外吸烟的注意事项”。
田村正义没有参加会议,只是继续涂鸦。
生活指导老师说。
“……嗯,三年级A班的三浦晃和高桥广志两名学生翘课去抽烟,在吉源超市后面的停车场。嗯,三点左右附近邻居打来电话,说是第六节体育课逃课了,我和菊间老师两个人赶过去。”
被发现了也毫不气馁地继续抽,据说三浦等人朝两人扔了根烟,笑了,是三浦吗,田村想。
“这是三浦第二次被发现吸烟。”
村川高声说明着,是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老教师。黑板一侧是主席席,村川站在主席席的左端站着发言。村川旁边是教务主任、校长、议长,最右边是书记。长桌朝向主席台,呈双“子”字形布置。三个人用的桌子一共有二十张吧。几乎全体职员都出席,很少有空位。田村坐在走廊最里面的出入口附近,想马上离开房间,和村川在对角线上。房间中央设有两个煤油炉。看样子才点了没多久,还有些冷。
大津中学是现代的巴比伦。
不,田村转念一想。魔窟到处都是,这里也是巴比伦之一。
学校没救了,每天都是生活指导的职员会议。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是为了学刑警的工作内容才当老师的。学校是教育的场所,绝不能变成盘问孩子,甚至恫吓孩子的场合。尽管如此,田村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信念,饮酒、吸烟、暴力、卖淫,中学生也和大人一样。在无法控制这一点上甚至比这还要严重。在厕所抽烟是家常便饭。不久前,有个男生逃课骑摩托车,在没有驾照的情况下到处乱跑。虽然有人报警但没能处理,赶到时已经不见踪影,据说穿着大津中学的制服。暑假还发生过强奸案,三个不良少年对晚归的网球部女生施暴,把她带到足球部的活动室,据说那里连绳子都准备好了,被害者最后转学了。
一片荒芜。
早上一起床,就觉得胃闷、头痛,现在也像麻痹了似的疼。田村放下铅笔,揉了揉眼皮。睁开眼睛,还是感到头晕。
自己还是学生的时候,学校可不是这样的地方。以前很好,田村曾经轻蔑那些说“过去很好”的人,认为他们只不过是被时代抛弃了。大约三千年前巴比伦尼亚的泥板上也写着同样的内容。“现在的年轻人从根本上就颓废不堪”“已经不希望再像以前那样振作起来了”……如果相信这一点,那么人类自巴比伦王国以来就应该越来越坏。没有那回事,应该有进步和发展,认为过去很好是极其片面的看法。但是,这种想法被彻底动摇了,会发自内心地觉得过去很好。时间似乎不是连续的,而是一种断层。那块泥板或许也表明,巴比伦尼亚的年轻人和现代一样糟糕。
把画好的巴别塔涂黑。
一开始就来了一所糟糕的学校,因为是第一次当老师,所以可能被调到了荒废的中学。
因为是岛上的中学,最初还以为会是个悠闲的地方呢。古老的宅邸和现代的新建住宅排列在一起,让人觉得时间在缓缓流逝。走上坡道,宽阔的校园映入眼帘。沿着操场的铁丝网走了一会儿,就到了校门,踏进那里的时候,觉得自己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世界。
简直是地狱。
因为是新录用,所以授课和基本的事务工作都不能很好地进行。校务分掌是生活指导,长着一张娃娃脸的老教师说。在我们这里,生活指导是最辛苦的,但你还年轻,就好好干吧。刚开始的时候,仅凭年轻这一点就能解决问题。
——光靠年轻是无济于事的。
事件每天都在发生,就连上课都很困难。以窃窃私语为首的妨碍上课的现象非常严重,即使在上课时间,学生们也满不在乎地跑到外面去,刚入职的人尤其容易被轻视。田村曾经挨过头槌。甚至差点被铅笔刺到,为此学了空手道,参加了极真空手道的讲习会。放学后,志愿者们聚在一起向有段位的老师学习。和同事借了黑社会电影的录像带来看,掌握有震撼力的发怒方法吧……不要以为这是笑话,两人都是认真的。
不安的情绪影响到了胃。
也去过精神诊所做心理咨询。
没有明显的效果。
老师们也认为田村很奇怪,学生们也避而远之。每次照镜子,都是一张铁青的脸。七三分的银框眼镜。明明二十二岁,看起来却老了十岁。皮肤白皙,胡须稀疏,眼睛周围泛着不健康的红色。表情非常险恶,神经衰弱……也许是这样。对什么都感到憎恨,怨恨一切。无论是学校的学生和职员,还是把自己送到这种地方的教育委员会,还有岛上的居民……
……没错!那个学生叫什么名字……昨天放学后来到准备室的那个孩子。那个女生在田村准备回家的时候过来问一些无聊的问题,还把老师叫成‘你’……
田村突然浮现出一种蛮不讲理的愤怒。
再次开始在巴别塔上涂鸦。
是个留着短发的中等身材的学生,罕见地穿着标准服装,大津中学的大部分学生都穿着改造服。还戴着校徽,她用大人般的眼神看着田村,突然问道。
“金字塔和西格拉有什么不同?”
她的声音带着机械式的空洞感,像是在自言自语。陪这她感觉也很麻烦,已经过了七点半,工作时间早已过去,肚子也饿了。自然而然地,回答变得生硬起来,想回去。
“为什么?这不是考试范围吧?”
学生沉默了一会儿说:
“你是社会课老师吧?”
田村满脸不情愿。
“好好回答,我是在问你提问的理由,而且你是什么人?还是学生吗?回去吧,老师有事。”
剪齐的刘海下的眼睛似乎闪着暗光,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回去准备期末考试吧。”
我丢下学生走出了房间,有种逃跑的感觉。锁交给还留在社团的久保就行了,久保因为看棒球部,比田村回来得晚。
即便如此。
我无法忘记少女一瞬间露出的鄙夷的眼神。
那家伙叫什么名字……
……对了,志乃,藤川志乃。三年级B班上课时不显眼,也有其他太过分的原因。像空气一样的学生。……真是个讨厌的家伙,把大人当傻瓜,别小看我。真是个惹恼人的女人,可恨。班主任还是细井英子,也是个人渣,而且还是麻子。抛弃我,跑去跟漂洋过海的外国人。真是的……一点小事都能激起仇恨。我对一切都不满意,真想杀了她。
“嗯,关于三浦和高桥今后的指导,考虑到学生的将来,我认为有必要慎重决定。”
村川还在继续说。田村很生气,焦躁不安。虽然完全没听村川说的话,但还是能猜出之前的内容。事件概要、学生的学习态度、成绩、性格、生活态度、朋友关系、家庭环境……接下来就要开始讨论今后的指导了。田村拿起铅笔,开始画起了素描。纸逐渐变黑。画出大致的轮廓后,突然停下手。
……金字塔和西格拉的区别?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形状相似,两者都是四方形锥水建筑。西格拉(zigra)的形状也被称为阶梯金字塔状。金字塔是埃及的,西格拉则是美索不达米亚的。一个是王墓,一个是神塔。金字塔是保护下面的东西,而西格拉是指向上面的东西。地与天,力量的矢量完全不同。金字塔主要建造于公元前2700年至公元前1100年之间,西格拉主要建造于公元前2700年至公元前2000年之间。公元前7世纪至公元前6世纪新巴比伦时代的西格拉,似乎是《圣经》中“巴别塔”的灵感来源。

巴别塔
田村把图涂得黑漆漆的,甚至太用力把纸弄破了。……为什么我要画西格拉、巴别塔和塔呢?因为听到了藤川志乃那家伙的话,甚至出现在昨天的梦中。不知为何在梦里她的裙子变短了,膝盖和内裤头都露出来了。她用手指捏起裙子的一角,说了句奇怪的话。
“雅哈维斯特访问了巴比伦,他看到了:直上云霄的西格拉,像一座巍峨的塔。埃·特门·安·基,巴布·伊利……是巴别塔的首都城。街上来往的语言,亚述语、埃及语、巴比伦语,语言的混乱。……塔已经建好了。”
少女蹲了下来,身后出现了巨大的巴别塔。
“西格拉——巴别塔。”
我醒了,但清楚地记得梦。蹲着的膝盖软绵绵的感觉格外生动,塔的形象也非常鲜明,像巨大的贝壳怪物一样的身姿。
田村没读过《旧约圣经》。但是,基本史实是知道的。不读正文,只掌握部分知识也很奇怪。梦中的志乃的台词,是作为社会课教师的知识。也有人认为《旧约圣经》的作者是摩西,但现在已经被否定了。成书的史料有四种——耶和华史料、爱罗欣史料、申命记式史料、祭司式史料。最早的是公元前10世纪左右成书的耶豪耶史料,用耶豪耶作为神的名字。这篇史料的作者被命名为“假使”,他好像真的去过古巴比伦。在首都巴布·伊利,见到了名为埃·特门·安·基的西格拉。《爱·泰门·安·奇》被译为《天地基石之家》,据说这就是巴别塔的原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巴别塔是真实存在的。古巴比伦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有各种各样的语言……
……据说每年都有适龄期的女儿被拍卖,尤其是美女很贵。销售额被分配给了卖剩下的女儿们,希罗多德认为这是明智的风俗。……同样根据希罗多德的记载,病人躺在城市的广场上,行人被规定有打招呼的义务。不是医生,而是路过的人给予疾病建议和对策,自己或朋友也得了同样的病,当时是怎么做的,在那医生是很少的……
田村回过神来感觉到视线,发现旁边胖乎乎的教师阿姨正盯着他。她的视线移到手边又脏又破的纸上,把半张稻草纸揉成一团放进口袋。吸烟事件的讨论已经结束了,村川开始说明联络事项。
“今天中午,理科准备室的药品柜被人破坏了,被偷了好几个药瓶,其中还包括剧毒。”
田村觉得这是件异常的事件,不是用“联络”就能处理的事情,但谁也没有提出异议,他已经习惯了种情况,而且开会也很累了。
“目前正在调查中。我不赞成让警察进入学校。”
无关紧要,是坏孩子的恶作剧吧。田村豁出去了。
会议于6点02分结束,已经过了工作时间。
田村脑子里只有回去。
第一个走出会议室,走向勤杂工室。
之前让木中稔等着,是田村同辈的勤杂工。打算一起吃完晚饭再喝一杯,因为田村和木中都喜欢喝酒。
勤杂工室里只有一个叫船山的五十多岁的勤杂工,他说木中已经回家了,没有收到传话。船山抚摸着留着胡须的方下巴说:
“木中君,他的脸色很差。最近一直没有精神,今天尤其严重。看起来像是想不开的样子。是不是在家里睡觉呢?给他打个电话吧。”
眼前浮现出一张线条纤细的女人般的脸,木中是一个像旦角一样的美男子。
借了电话,六点十分时打了过去,木中在公寓里。
他的声音很模糊,像是在把话咽进嘴里。
“我身体不舒服,今天在公寓休息,不是感冒……对不起。”
“对不起”听起来很女性化,这种道歉方式很有男人的风格。
那就回去吧。
田村快步走向社会课准备室。
准备室在特别大楼三楼,与设有教室和教务室的普通大楼通过游廊相连。游廊的灯熄灭了,就像一个黑暗的隧道。
田村边走边感到焦躁,先前冗长无聊的职员会议,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没有就好了,明明就算少了一个人也无所谓。
这么说来……这样没有美术意味的庭院的身影,让人想起伊庭典克。是个敷衍了事的男人,经常无视职工会议,经常迟到和休假,连课都不好好上,班上的学生为所欲为,所以被管理人员和PTA盯上了。正因为有那样的男人,学校才乱成一团,但这大概是艺术家的样子吧。田村也经常在准备室画油画,虽然这也不太好,但这是在职场上的兴趣,要做的事情多得是。为什么是在什么准备室?在学校做学校的事也很正常吧。伊庭总是笑嘻嘻的,让人看起来也不顺眼……
现在一定正在美术准备室悠闲地画画,去看看吧。特别大楼的楼梯一角积着沙子和棉絮,没有人清扫。有时会有驼背的教师负责清扫,确实比动员学生要省事。
田村有一个习惯,每次爬楼梯是上两级台阶。在书上读到,如果只能一级一级往上爬,那就是中年的证据。从那以后上楼梯的时候,总是意识到书上的话,一旦意识到,一旦开始在意,就会变得很在意,甚至后悔读过。中年虽然并不可怕,但一旦开始就害怕就无法停止。这是病态心理,他是个容易被囚禁的人,自己也觉得异常。
上到二楼时呼吸变得急促。明明才二十出头,身体却很虚弱。年轻无法弥补过劳,对着脏兮兮的地板深深叹了口气。于是……
上三楼的楼梯平台,感觉到上面有动静。
抬头看,有一个黑影。
深蓝色的水手服,蓝丝带黑发并带着冰冷的眼神。——就是那个孩子,藤川志乃。
头发整理得很漂亮,形成了一个等腰三角形。
视线相撞,不对,是少女的视线穿过,透过田村捕捉到别的东西。感到一种存在被无视的不快。
有人发出刺耳的脚步声从三楼跑下来。
是个少年。从后面抓住少女的肩膀。
“等等!”
用力让她回头,志乃的头发绕了个圈。
田村故意地咳嗽了两声,少年的目光看到了老师,一瞬间露出尴尬的表情,但又马上变为笑容,戴面具的方法真漂亮,田村不禁心想。少年从志乃身边退一步,那是一双伶俐的眼睛,干爽的头发中分,身高可能比田村高,他的脸很细,但并不消瘦。是紧绷的。田村认识他,是风见恭介。成绩在年级中经常名列前茅,且性格直率,经常受到教师们的好评。
志乃静静地走下楼梯。
恭介隔了一会儿也接着说了些什么,少女一言不发地走过。一股香甜的气味刺激着鼻腔。擦肩而过的恭介恭敬地鞠了一躬,说了声再见。田村微微收了收下巴,并没有感到厌烦,两人就这样消失在一楼。田村做了下流的想象,今天是十二月三日,还有六天就要期末考试了,不可能一直玩下去。是参加社团活动了吗?但是除了一部分运动社团以外,社团活动进入了休止期。考试前一周开始放假,志乃不知道是什么部,但恭介应该是美术部,是去美术室或美术准备室了吗?
到了三楼,环顾走廊,有一间房间透出灯光。从里面数第二间,是美术准备室。最里面是美术教室,前面是社会课准备室。
走廊的灯是关着的。美术准备室的门微微开着。里面的光线在昏暗的地板上画出一个苍白扭曲的长方形。
感到不安,是毫无根据的不安。就像地震前骚乱的虫子一样……
田村停下脚步,寻找不安的理由。
没有任何问题,不可能有,只是门开了一点,烦躁得神经都刺痛了。电灯亮着,说明伊庭还没回家,还在里面。大概是在画画吧。仅此而已……
但是。
田村朝准备室里张望。
从入口不能直接看到房间内部,铁制的储物柜和作品干燥架相互交错,遮挡了视线。走了进去,能隐约听到炉子燃烧的声音,丝毫没有人的气息。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那是似曾相识的气味。田村从储物柜的右侧绕过去。
脚……看到了脚。
被扔在地板上的脚,是在深灰色的休闲裤里的脚。
田村小心翼翼地抬起视线,看到穿着也是深灰色的西装的人趴在地板上。后脑勺正对着他,看不见脸,不由得移开视线。后脑勺上有红色,红色的……鲜红的伤口流出来的血堆在地板上。田村感到不能思考,一阵恶心袭来,蹲下身子,身体完全动不了。眼睛贴在伤口上,不想看,视线却又不能离开。田村想起第一次用菜刀切手指时的情景,那时是个小学生,看伤口上流出血,就用嘴吮吸手指的血,血再次涌了出来,再吸。那时候凝视着溢出的血,也是不能离开视线,这就是那时的感觉。后脑勺上有两个裂口,大的伤口露出了一点白骨,感到有一团东西涌上了喉咙,连忙用双手捂住嘴。
过了一会儿,呼吸稍微调整了一下。
走近躺着的男人,窥视着他的脸。
是伊庭典克。
脸上挂着苦闷的表情,从他生前那张满脸笑容的长满络腮胡的脸,很难想象这副表情。这张脸仿佛在对着虚空永远呐喊,长长的舌头舔着地板。
火炉发出燃烧着的声响,是最大火力。田村的思绪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校规上规定暖炉要用‘里面’的火力,在干什么啊,伊庭那小子是个多么散漫的人啊——从窥视窗望着摇晃的火焰,像生物一样蠢动着。移开视线,然后……
看到了。
那里建了一座塔。
土黄色的、巨大的、扭曲的塔。
混乱之塔,田村仿佛被附体般乱涂乱画的巴别塔——巴别塔。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出现在我眼前?这是……什么?
看得入迷了,忘记了现实的情况。
是油画,很大,大约有身高那么高,宽度也有一米以上,靠在结实的木制画架上,是伊庭典克的作品。
那是一座伟大的巴别塔,是伊庭建造的现代巴别塔。基本是圆锥形,形状像贝壳,土黄色的墙壁。画面以暗绿色镶边,像是在室内眺望窗外的塔,背景是暗蓝色的天空。塔的各层面积逐渐缩小堆叠在一起,就像螺旋状上升的不安的形状。每层都有好几个窗户,最下面的窗户上画着水手服少女的大脸。
是藤川志乃的脸……不是,不是她。田村是这么看,那不是志乃的脸,相似的只有整个发型的轮廓,校服也不是大津中学的,有传言说伊庭把女人带到学校,不知道是真是假。

画中的少女哭了,透明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为什么哭?为什么悲伤?整个画面被几条斜线切碎,像是把破镜子放大了。这种分裂表现了什么呢?巴别塔倒塌了吗?是少女破碎的心吗?是被破坏的身体吗?还是这些全部吗?田村成了这幅画的死囚,感觉全身都变成了眼睛。仔细一看,其他窗户上似乎也都画着奇妙的东西。例如骑士、秤、爬楼梯的人、玛利亚像……
“你在干什么?”
很突然。
身后传来了怒吼声。
心脏都冻住了,很明显是外国人的声音。
如果不是这种场合,这发音很奇怪,让人忍俊不禁。
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大个子男人站在那里,身高将近两米,清澈的蓝色眼眸,深邃的五官,银发稀疏,发际线相当后退,从鼻子到嘴巴的皱纹很深。他翻白眼地瞪着田村。
田村感到浑身瘫软,同时也产生了疑问。
为什么欧文·哈特会在这里?
田村认识这个男人。满脸是皱纹,虽然看起来很老,但应该还不到四十岁。在车站前的英语会话教室当讲师,来岛上三年了,是一位从加拿大流落过来的画家,不能靠画画才能吃饭,只好靠教英语维持生计,日语好像一直没有进步。
他不仅了解欧文,还憎恨欧文。因为恋人被夺走了。英语老师细井英子原来是田村的恋人。因为是同期录用,所以很快就熟络起来,但持续了不到两个月。四月底,英子开始上英语会话培训班,因为对发音还没有一点自信。担心在学生面前发音不好,欧文指导了她地道的发音,但他教给英子的似乎不仅仅是发音。两人迅速靠近。结果,她放弃了田村,迅速与欧文打的火热。田村憎恨欧文,也憎恨英子。现在,不可理解吞噬了憎恶,不明白欧文为什么会在这里。
学校美术准备室。下午六点二十分,四周一片漆黑。作为外国画家——英语会话讲师的出现,这是不合时宜的。如果他是来见细井英子的,还可以理解。但是,这里是伊庭典克的准备室。而且房间的主人已经死了……
头被打碎的满脸胡须的尸体滚落在地,地板上有一摊血泊,旁边有一座巴别塔,少女流着眼泪,身后出现一个说话怪异的外国人。这——这个世界是什么?
“你杀了一个。”
被结结巴巴地谴责了。……这家伙在说什么?我杀了人?
“我去报警。”
……那个发音,在日本的话就说日语啊,好好地说日语啊。
产生了不讲理的愤怒,怒吼声从喉咙里发出。
“闭嘴!”
田村的声音很低,但相当可怕。白人一瞬间像是被压住了似的退了一步,蓝色的眼睛有趣地游来游去。田村瞪着欧文说:
“这不是我做的,别乱说。”
看到别人动摇的样子,就会产生冷静。
“你来学校有什么事?欧文·哈特。”
过了一会儿,欧文夸张地张开双手说:
“我……我,他,我,来了,有事……”
欧文比划着说明,感觉像是在翻译。总之好像是这样的:欧文每个月都会去一次铃木画廊,这是岛上唯一的画廊。他上个月进去参观,伊庭典克正在办个人展。文学性的画很多,让人很无聊。但有一幅画非常出色,问了店主价格,很便宜。在一周后支付了前,但作品始终没有到货。问画廊,说是画家负责亲自配送,所以联系了伊庭。伊庭说那幅画在个展结束后不太喜欢,所以要重新画了一遍,等好了再给他……
“真是太奇怪了,爱德格好像经常做这种事,可是伊庭也会吗?”
不能相信,是不是明明付了钱,伊庭却不打算把画给他?于是欧文决定来看看,因为知道伊庭在学校画画。
田村环顾四周。
“哪里有这样的画?”
欧文恶心地看了看伊庭的尸体。伊庭以万岁的姿势,头朝火炉,脚朝入口倒下。煤油炉位于房间的正中央。再往里是窗户和水槽。面向窗户的右侧是书桌、书架、教材和工具的整理架。左侧有一个很大的铁制帆布整理架,分为上下两层,画竖着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旁边有一个近两米长的木制画架,上面竖着巴别塔的画。前面放着椅子和装有颜料和毛笔的带脚轮的柜子。
欧文尽量从尸体绕远一点,走到那幅画前。田村在后面说:
“喂,你买的该不会是这幅画吧?”
“不是这个。我买的是natur mort,还有,你看。”
他伸出手,用满是汗毛的手抚摸着屏幕。
“画得很完美。”
露出白色的大手掌。附着着大量的灰尘。田村在意一件小事。
“你是画家吧?怎么能满不在乎地抚摸别人的画?真没心没肺啊。多少懂点常识吧。”
不得不说很在意,总觉得自己受到了什么威胁,不敢说出来。田村也走近画,舔舐似的观察着表面,颜料好像完全干了。只有欧文抚摸过的部分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应该是很久以前画的部分,现在没有重画。画面右下角有签名-《IBA·1995》。凝视着画,旁边的男人窸窸窣窣地开始说些什么。把画布整理架上的画从边上拉出来看,大概是在寻找想要的画吧。欧文优先考虑的是刚买的画,忘记了这里是杀人的现场。……田村意识到,自己也是,保持杀人现场的想法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两个人都有点疯狂。
欧文突然发出怪叫。
“哦,就是这个,啊……”
从架子上抽出三十号左右的油画,是静物画。以伯劳鸟为中心,洋酒酒瓶、玻璃杯、水果等从昏暗的背景中浮现出来,很真实,就像实物进入了画中。
“喂!喂!”
又叫了起来,真是个聒噪的男人,田村瞪着欧文。加拿大人的双手沾满了黑色颜料。静物画的表面还没有干燥。对画不满意,重新画了一遍,这似乎是事实。从手上沾到的黑色来看,应该是重新涂过背景。
田村突然感到不对劲。
这种奇妙的感觉是什么?在看到欧文又黑又脏的手的瞬间,感受到了这一点,真让人着急。伊庭重新画了一遍,颜料当然没有干……
欧文一边用英语说着什么,一边在水槽里洗手,用肥皂仔细地擦拭着手上颜料。不知为何,流动的水声让田村想起了忘记的事情。
必须报警。
桌上的电话,从这里也可以打到校外,是先拨区号再拨110吗?刚要拨号码,又停了下来,有话要对欧文说。
“喂,那个大个子,这里是犯罪现场,发生了凶杀案。”
欧文惊讶地睁大双眼看着田村。大概是语言无法完全沟通吧。
“杀人了,伊庭被杀了,不要随便摆弄现场。市民有协助警察的义务,洗完手就把水关掉。用力拧。不要到处乱摸,把画放回原处,不要乱动。怎么这么不机灵啊。笨蛋,真是笨啊……这个废物。”
他预测到最后不会传达给欧文,便破口大骂。
果然,加拿大人张开双臂,耸了耸肩,
“是吗?我不懂日语。你的眼睛好可怕,我在,请你再说一遍。”
田村没有回应,打了个电话。
ii
田村等待着冬天的到来。
他并不喜欢冬天,但想看雪。
也不是没见过雪,只是没见过大雪。
田村在东京出生长大,决定当老师的时候就想去雪国,所以参加了新潟的招聘考试。没有什么深刻的理由,长野也好,秋田也好,山形也好。也许哪里都可以,考上了,收到录用通知是在三月中旬。据说是个孤岛,但我没有在意,因为给人一种可以悠闲度日的感觉。
那是错觉,……现在回想起来。
现在正在下雪,结晶体在夜色中静静飘落,高度能积一米吧。据说在县内算是比较少的,山区下得更厉害。难道还要下雪吗?上周日,我第一次体验了扫雪,是把屋顶上的积雪铲掉,因为积到了腰部的高度。房东一边帮忙,一边咒骂,这个冬天,再不来一次清扫积雪这个房子就要垮了。
租了一栋三十年房龄的老旧平房,可能因为上大学也是住在家里的缘故,不想住进公寓。除了厨房、浴室、厕所,还有两个房间。在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工作,睡在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
熄灯后躺在床褥上,结束了漫长的一天。
挂钟指着凌晨两点。
七点必须起床。
起床的瞬间就是地狱,再在被窝里待五分钟、三分钟,拒绝上学的不仅仅是学生。枕边总是放着烟灰缸,起床后不抽一根烟就起不来,这是早晨的仪式。不仅是早上,恨不得每小时抽一根。他是个了不起的烟鬼,但也许是精神上拒绝上学。
不过,田村觉得自己或许还算好。
实际上也有经常向学校请假的职员,是勤杂工木中稔。他的脸色苍白,患有腺体病,是个随时可能死的软弱男人,但有一点和自己有些相似,并不是外表,而是给人的感觉并不讨厌。四月份的时候,田村想交个朋友,所以经常约他一起吃晚饭,吃完后还要喝酒,一直喝到烂醉。木中酒量不如田村好,但他是个无法拒绝的人,昨天拒绝吃饭是罕见的例外,大概是心理和身体都很不舒服吧。
田村或许是想找个跟班。
木中之所以不去学校,是有明确的决心的。九月中旬,他被不良分子包围,遭到了暴力袭击。五个人中有两个人拿着木棒,理由是“恶心”。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生气,也许对他们来说原因并不重要。让人生气的事,就是全部。胳膊、肋骨和鼻子都被打断了。原本就被嘲笑为“女汉子”、“人妖”, “根据本人的意愿”对外都说他遭遇了交通事故。也有传言说,这是校长的意思。
从那以后,勤杂工青年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公司请假,一周应该休息一两次吧。
木中住在附近,和妻子分居,一个人住。还有昨天的事,明天早上去接他一起上班吧。就这么做吧——决定的时候田村注意到了,不安的是自己,害怕的是自己。需要木中的存在,就是自己。
想抽烟了。
一切都令人憎恶。这座岛、这座城市、学校、职员、学生、村川、细井、欧文、藤川、风见、木中,还有我,田村正义。昨天的职员会议上报告了失窃事件。毒药从理科准备室被盗了。是谁偷走的呢?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说不定是和自己类型相同的人偷的。他(她)?他偷毒并没有固定的目的。想随意撒下毒药……。结果是毫无意义的大规模杀人。如果氰化钾和亚砷砷酸就在眼前,以现在的田村来说或许会做。至少会感到诱惑吧。
明明很累,却因为神经亢奋而困不起来。打开电灯拿起扔在榻榻米上的文库本,睡前读一点。clive barker《The Damnation Game》(克莱夫·巴克《诅咒游戏》)。
卧室墙上杂乱地堆着书,房间没有书架。大部分是恐怖和推理小说,科幻小说也有一些。田村从小就喜欢这些书,过去是为了追求梦想和浪漫而阅读的,现在是为了“逃避”而读书。累得连一半内容都进不了脑子,但追求文字本身就是对现实世界的逃避,连续阅读M·R·詹姆斯、威克菲尔德和艾克曼的那段时间,简直是噩梦。即便如此也没有阻止。他想逃走,想掩饰自己的不安,哪怕只是一点点。
今晚比平时更无法集中精力看手里的书,把抢过来的少女切成薄片吃的场面令人厌烦,把书扔出去。双手交握在脑后,呆呆地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
这也难怪,今天……确切地说,昨天是糟糕的一天。他成了凶杀案的第一目击者。
田村报了警,警察花了十五分钟才赶到。等待的时间感觉异常漫长,觉得十五分钟就是一个小时。由五十多岁的刑警成田指挥,长脸高鼻,眼角下垂。与柔弱的面相相反,他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指示准确而迅速,走廊里聚集了全校的职员和留下来的学生。学生中有人兴奋地狂欢,也有人用手机呼叫朋友,都非常没有常识,搞不好会造成大混乱。成田派出制服警察迅速收拾起哄的人群。校长、教头和村川都脸色铁青,战战兢兢。田村和欧文在旁边的社会课准备室接受调查,把发现尸体的情况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据说凶器是在桌子下面发现的,那是一尊沾满血迹的青铜像,四十厘米左右的美术头像,相当重。那是伊庭前任美术老师的作品,据说是根据照片制作的岛上名人像,没卖出去,在桌子上放了好几年,谁都知道。尸体死后大概还不到两个小时,不解剖是不知道正确时间的,推定死亡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到六点半左右。
都不用警察说,田村在清扫结束四点左右还看到了伊庭的身影。让社会课准备室的清扫值日生回家后,田村来到走廊上,准备去参加职员会议。这时,他看见伊庭正隔着敞开的美术室的门来回走动,手里拿着拖把。伊庭当监督的话,应该不会有人来打扫吧。职员会议上没有他的身影,发现尸体是六点二十分左右,所以肯定是在这期间被杀的,他对刑警说。
成田坚定地断言道。
“一定会有人目击到凶手的。四点到六点二十分是相当短的时间,既不是深夜也不是清晨,而且地点在学校,应该有人看到凶手的身影。”
成田似乎认为是外人所为,也不是有预谋的犯罪。
“请用常识来思考,田村老师。他会在傍晚时分来到学校的准备室这种人进出频繁的地方杀人……有凶手会制定这样的计划吗?应该有更方便的地点和时间。”
果然是突发性的犯罪吧,成田继续说。
“放学后,有人去找伊庭老师吧?他因为什么事走进美术准备室,和被害者发生了口角。那位来访者把手边的青铜像砸在了老师的脑袋上。”
真相就是这样的吧……
被子被寒冷的空气打湿了,应该要买个烘干机吧,田村伸手去拿烟盒,又停了下来。
突然,眼前浮现出一座巴别塔。虽然是幻觉,却栩栩如生。
是粘在视网膜上了吗?形状像土黄色的贝壳,是伊庭画的画。塔被分割,少女流着眼泪,不太明白具体要表达的意思。
想起了在现场感受到的违和感,感觉差一点就能抓住,但抓不住。那是什么呢……
……即便如此,欧文·哈特的出现还是让田村大吃一惊。说是来看伊庭的画的,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男人,即使不是情敌也不会喜欢。……在去准备室的路上遇到了风见恭介和藤川志乃,那时的气氛不寻常,那之后怎么样了呢?是去约会了吗?不……更重要的是,在那之前做了什么,特别是恭介是美术部的,也有可能去了美术准备室。关于伊庭的案子,他知道些什么吗?没看见可疑人物吗?……伊庭典克是会被杀的男人吗?动机存在吗?伊庭确实是个随便的男人。如果是盈利企业的话,马上就会降薪或降职吧。但并没有树敌,他是一个软弱、逃避一切的男人。虽然在老师和学生中没有什么威信,但也没有到惹人憎恨的程度。感到心神不定,心理乱成一团,络腮胡的胡子确实让人感觉不舒服……找不到足以被杀的理由。不过,杀人动机或许只有凶手才知道。如果是冲动性的杀人,有时候连本人都搞不清楚……
……今晚好像睡不着。
田村反复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周围一片空白。加热器发出沉闷的声音,整夜不停地吹着热风。上班前三十分钟,睡意突然袭来,是因为内心想要逃避吧。虽然不冷,但还是在被窝里待到了极限。抽了一根烟,慢慢地站了起来。
洗脸,镜子里是一张铁青的脸。因为高度近视,看起来很模糊。两辆眼睛都在0.1以下,戴眼镜就看清楚了。七三分的脸毫无特征,只有眼睛放出异样的光芒,凹陷、充血、黑眼圈。
钻进车里发动引擎,白色的早晨,天空、街道和道路,细细的雪还在不停地下着。四轮驱动的轻型车,先让引擎预热五分钟后发动把。
前往海山庄,那是木中稔住的公寓。驱车一公里左右,右手边出现农协低温仓库圆顶状的屋顶。旁边有一栋公寓,蓝灰色的墙壁,红色屋顶的两层建筑,就是目的地。天空很低。以灰色的云为背景,红色的屋顶莫名其妙地映入眼帘,感觉雪黏糊糊的。
像学生公寓一样的廉价建筑,田村把车停在停车场,爬上楼梯。铁制的楼梯被雪弄湿了,很滑。也可能是因为睡眠不足,脚使不上劲。快到二楼的时候,脚被绊住了。正要摔下去时,拼命用手抓住了扶手,顿时呼吸急促,如果掉下去,恐怕就没命了。
木中的房间是从里面数第二间。站在褐色的门前按下门铃,没有反应。又按了两三次,好像没有动静。七点五十分,是可以起床的时间段,倒不如说不起床才奇怪,是身体不舒服到站不起来了吗?报纸还扔在报箱里。敲了敲门,“木中。”他叫了一声,继续敲门。没有动静,里面好像没有人。田村记得这种感觉,就在昨天,就像美术准备室一样。胃开始隐隐作痛,是那时的……发现尸体时的感觉。
难道……不,不可能。这么巧……同样的事情竟然发生了两次……木中是因为感冒卧床不起,或者是宿醉……不对,是拒绝上学,还是突然去旅行了……去了分居中的太太家……无论如何都想放弃工作。比起身体,心理状况更糟糕,所以才会使用不在家的时间吧……
田村下意识地握住了门把手。
可以开,门没有上锁。踌躇了一下。“木中……”田村低声道,声音颤抖。还是没有回答,门一打开,就发出讨厌的声音,吱吱作响。慢慢地走了进去,他反手轻轻地关上门,走进昏暗的房间。一样的,和昨天一样,是同样的感觉。那里躺着一具头被打破的尸体,旁边……巴别塔……
这次呢?
一进门就是厨房,右边是厕所和浴室的门,慢慢打开通往八叠房间的拉门。渐渐看清了房间里的情况,里面的床映入眼帘,上面铺着棉被,一股馊味飘了过来,然后地板上……地板上放着一张小玻璃桌子,旁边是……
有了。
和昨天一样的东西。
在准备室看到的东西。
尸体,躺着的男人——这是尸体吗?
一阵眩晕,头痛,恶心,感到恶心,田村把手放在肚子上。
……对了,接下来的行动也知道了。战战兢兢地靠近尸体,窥视尸体的脸,然后发现了巴别塔……
以确认地雷般的脚步走进房间,一个穿着紫色运动衫的男人趴着,看着他的脸,确认是木中稔。嘴中吐出血,绿色的地毯吸了血,变成了黑红色。嘴巴张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牙齿被染红了,裸露的眼白上密密麻麻地浮现出细小的血管,脸上满是苦闷的皱纹,这就是那位像旦角一样的木中吗?鼻梁处发现了淡淡的伤痕,那像是被学生殴打而产生的。
田村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仿佛看到了属于未来的影像。他正蹲在地上看着尸体的脸,接着看左边的墙壁,那里有一座巴别塔。……田村静静地把脸转向一旁,看了看左边的墙壁。白色壁纸那里应该有一座巴别塔……
没有!只是一堵墙,这是不可能的!
那里应该建一座塔。
田村在内心某处发现了自己理论的奇妙之处。但是,必须要有一座塔,墙上只剩下被撕掉三分之二以上的日历的上部,用钉子固定着灰色的金属竿,从残存的艺术报纸上勉强可以读出12这个数字,是十二月的日历。真是奇怪,才十二月四日,为什么要撕掉呢?而且撕毁的方式非常粗暴,甚至会留下纸的顶部。简直像被揪了起来……揪下来?那被撕碎的日历去哪儿了?
环顾四周,想发现像是日历的纸片,应该会在垃圾桶附近。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
尸体好像握着什么东西……右手在揉捏艺术纸。
不计后果地把它抽了出来,大概是B4大小,随即摊开纸。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
——你看,塔已经建好了。
这里建了一座巴别塔。
那是一张被撕碎的日历纸,十二月的星期表上印着巴别塔的图版。田村把它扔在地板上,笑了,他在笑,这次一定会有人在后面叫他吧。然后怒吼声四起,会听到奇怪的外国人发音,说着你在干什么?他坐在地板上,笑停了。眼泪掉了一颗,田村抱着双膝,看着地板上的挂历。

画的下方写着“彼得·布鲁格尔(父亲),《巴别塔》1563年”。画着未完成的巨大塔。还在施工,还能看到像是脚手架的东西。大致来说是圆锥形的塔,材料是岩石吗?地面和塔的交界处有一块巨大的岩石。整个塔就像从岩石中挖出来的一样,画了无数的人,有挥着镐头凿石的,有生火的,有爬楼梯的,有坐马车的,各式各样。左下角是带着随从的国王,他面前跪着四个平民。
田村看着画渐渐恢复了冷静。
取出手帕,仔细擦拭日历表面。为了防止再次留下指纹,用手帕盖住,捏碎放回死者手中,木中的手像死鱼一样冷。有东西涌上喉咙,忍不住去洗碗池吐了起来,一边用水冲洗吐泻物,一边调整呼吸。
花了几分钟来抑制呕吐,抬起头,墙上的白板映入眼帘。
上面写着从今天开始未来一周的晚餐菜单。萝卜炖猪肉、咖喱炒牡蛎、韩式南蛮腌青花鱼、中式螃蟹火锅、黑糖炖牛肉、菠菜焗鸡蛋、红酒炖鸡腿肉,都是很讲究的料理。木中的兴趣是料理,对材料也进行了斟酌,他想起了木中在小酒馆里挑剔点菜的样子,同时感到了可笑和悲伤。
但是……不仅如此,感觉很不协调,有一种和在伊庭被杀现场感受到的一样的奇妙感觉……
但现在不是冷静分析的时候,必须叫警察,还是先给木中的妻子打电话?虽然分居,但毕竟已经结婚了,但是不知道电话号码,那还是先通知警察。
回到房间找电话时,在床上发现了一个小瓶子。枕头旁边有一个八厘米大小的药物瓶。那是茶色玻璃制成的,相当旧了,看不清标签上的字。像是被摩擦过的标签上写着化学符号,田村想起之前开会时说的理科准备室被盗的猛药……
拿起电话报警,来的还会是成田警官吗?
受不了和尸体在一起,就出去了。
双手撑在通道的扶手上,深深吸了一口气,雪已经停了。那么近的地方可以看到高山平缓的白色山脊。小岛、小镇。还有自己在大津町发现了两具异常的尸体,真是太巧了。
两人是同一所中学的职员,教员和勤杂工,还有其他共同点吗?想了一会儿。想不起来。至少伊庭和木中并不亲近。对伊庭来说,木中一直是“勤杂工”,从不会叫他的名字。木中似乎和田村以外的教师没有深交……在不断思考的过程中,他发现了另一个要点。
伊庭典克是在昨天,十二月三日四点到六点二十分之间被杀的。木中稔怎么样?昨天六点还活着,在电话里听到“身体不舒服”所以不能出去吃饭的虚弱的声音。现在刚过八点。从昨天下午六点到今天早上八点。木中在这十四个小时内死去。大约半天就有两个男人死了……
如果被杀了……如果两个人都是被同一个人杀死的,会怎么样呢……杀人魔的日程密集程度堪比当红艺人。昨天傍晚杀死伊庭,当晚,或者第二天早上,去杀木中。木中好像是从瓶子里直接喝下毒药的。是凶手强行让他喝的吗?可能是用刀威胁让他吞下去的,如果不是自杀的话。……为什么那么着急杀人?有什么理由非得在半天之内杀了两个人吗?
田村一直认为这两起案件都是杀人事件,而且凶手是同一个人。
深信着……像是发现了自己。为什么呢?从结果中寻找原因,伊庭的案子明显是他杀。木中的事件看起来像是自杀。自杀,一定是这样,田村试着下定决心。越是这样,越是有相反的可能性。也就是伪装成自杀的杀人。怎么可能?这是不可能的。轻轻摇头否定了。就像一场独角戏。自杀,是自杀。但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在木中的房间里会感到不协调呢?那和在美术准备室感受到的是同一种东西。
巨大的巴别塔浮现在眼前,清晰可见,好像能触摸到。田村意识到,问题不只是违和感。倒是那个巴别塔……是巴别塔。巴别塔出现在两个现场,这其中有什么意义吗?完全是偶然吗?当然是偶然,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如果不是偶然,是凶手故意留下的,会怎么样?到底有什么意图?高耸入云的巨大砖塔。凶手想用巴别塔展示什么?
田村逐渐被巴别塔侵蚀。
iii
毕竟是别人的事。
伊庭之死也好,木中之死也好。
十二月九日,已经过去五天了。
这是期末考试的第一天。
不管田村的精神状态如何,日常的工作还是存在的。它们会蜂拥而来,无法转换心情,只能勉强自己完成工作,就这样把心灵压垮吧,不能再去管杀人事件了,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消耗。
现在也这样工作着。
签名运动这是工作时间以外的无聊工作,这是某政治家的声援签名。田村心想,这不是公务员的工作吗?但如果说出这些话的话,会不由分说地被赶出来吧。六个男人在那里徘徊,要求签名。都是当地工会的成员,教师只有田村一人。
晚上七点三十分。四周已经很暗了。
那是影碟出租店的停车场,从消雪管里放出了水,走路不小心裤子弄湿了。停车场大约停着二十辆车,虽然是工作日,但来客比预测的要多。只要打招呼,两个人中就会有一个人帮着签名。
都是些乡巴佬,田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签名,只是路过来帮忙而已。雪下得这么大,去要签名的话会被淋湿的。
他对自己很生气,一副傻乎乎的样子,简直就是小学生的写生大赛。签名纸装在长五十厘米、宽六十厘米左右的底纸上。底纸上斜着一根绳子。把它挂在脖子上,像画板一样固定住。右手拿着几支圆珠笔和签字笔。无论受到多么粗鲁的对待,也要向对方俯首称臣。
请穿红色大衣的女人签名,她像蜗牛爬行一样慢慢地记下了名字,近看有化妆掩盖不住的皱纹,身上带着一股令人不快的香甜气味。想起了木中贞子,稔的妻子也穿着红色的衣服,那是五天前,我们第一次见面。
来到木中稔案发现场的果然是成田。高高的鼻子,像法国人一样的刑警。看到田村,本以为他会惊讶或怀疑,但他完全没有反应,只是淡淡地指挥并提问。应该是专业人士吧,完全不表现感情。
过了一会儿,分居中的妻子到了。警察找到了通讯录,同她取得了联系。女人穿着毛皮大衣和墨镜出现了。摘下墨镜,看到一张模特般华丽的脸。两眼之间的距离有点大,有点斜视,但都是大大的双眼皮。不可思议的是,她鲜红的嘴唇一点也不俗气。波浪的头发披肩,在一家叫“布莱克”的酒吧工作,她比稔年长一些,高中时认识的。两人都是高中毕业就开始工作,不知不觉结婚,不知不觉分居。
田村也去过“布莱克”,那时贞子不在,店里只有四十多岁的老板娘。据说“布莱克”不是颜色的名字,而是取自画家的名字。装饰着酒吧的是画和工艺品,还有陶艺品。看着漂亮的圆筒形茶杯,老板娘解释道,那是我家孩子做的,每年都去陶艺教室的大津版画馆。
那就是贞子吧,她低头看了一会儿稔的尸体。看起来像是在贬低,慢慢地眯起眼睛。不是因为尸体难看,而是因为意识到周围男人的视线,眼神妩媚。红色的嘴唇发出了声音。
到最后都是无聊的男人。
脱下外套,她满脸通红……身上穿着高领毛衣和针织裙。
现在,田村想起了那抹红色。
签完名的女人,翻动红色外套,消失在店里。
没有客人了,田村陷入了沉思。
那天田村很晚才去学校,木中的死亡几乎可以算作自杀,没有发现遗书,喝砒霜自尽。原来躺在床上的药物瓶里有砒霜,好像是直接拿起小瓶子一饮而尽,一定是非常痛苦的。他挣扎着撕下手边的海报,尸体上没有不自然的外伤。之后田村也多次接受警察的访问。
根据成田的说法,巴别的画是木中自己紧握的。……并不是被凶手掌握。
砒霜是从大津中学的理科准备室盗的,大概是木中自己侵入准备室弄到手的吧。动机也能推测出来,被学生殴打变得有些神经衰弱,就自杀了。但是……田村另有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确信了。询问了伊庭事件调查之后的情况,有没有进展呢?成田只是装傻。
突然出现了一个穿黑色大衣的女人。
从白色面包车的阴影处。因为被车挡住了,一直看不到。
从头到脚都是一个剪影,田村刚要递出签名板,又停下了,是学生,而且那个女人就是藤川志乃。水手服外面披着一件拖长外套,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冰冷,她看也不看田村一眼,消失在玻璃自动门的另一边。他茫然地目送着那个背影。明天也是期末考试,第二天有两个科目的考试。那家伙在干什么?稍微学习一下会怎么样?田村的脑海中自然浮现出说教的话,很明显是脑子在演戏。对老师的想法进行修补的自己很奇怪,或许他的本意只是想让少女回头。是想引起她的注意吗,而且还是那种孩子的。
看到的学生不止志乃一个,尽管是考试期间,还是有很多人来。但只有她让田村的心刺痛,而且这个时间段穿着校服来玩的孩子都很奇怪。想象不出除了水手服以外穿着其他衣服的藤川志乃,和她的笑容一样难以想象,田村从未见过志乃的笑容。
打起精神,抓住那对年轻夫妇,让他们签名。签名活动结束是在八点整,领导收回了其他五个人的签名。今天一天就收到了近百人的签名,还有人写下了全家人的名字,真是辛苦了,田村自己也挖苦道。在学校的工作结束后,被强迫做这种没有成果的工作,真是辛苦了。
志乃还没有出来,田村走进店门口,自动门发出声响打开了。正面是文具区和杂货区,右半部分是书籍,左半部分是录像带和CD的租赁和销售。荧光灯的白光在今晚让人感到寒意。客人意外的多,从小学生到老人都有。
志乃站在CD销售区,离开对角线,田村在背后观察情况。移动到能看到侧脸的位置,短发遮住了侧脸,只能看到高高的鼻梁,把CD从一端开始一张一张地拿在手里看。动作很缓慢,不像是在找要找的东西。墙上的显示面板上写着“日本流行音乐”,这个少女也会听流行歌曲吗?
长时间地看着白色包装的CD,放回架子上。
同时,从右侧伸出一只女人的手。
胖乎乎的手,乍一看,是个茶色头发的大婶,重新审视,是个年轻人,应该是高中生吧。她穿着绿色毛衣和灰色裙子。
女人的身体撞到了志乃,看上去像是故意撞了一下。志乃踉跄了两三步,茶色头发拿起CD,就是刚才志乃手里的东西,简直就像在吵架一样。
志乃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茶色头发也若无其事地看着CD的正反两面,两人无话可说,产生了奇妙的沉默支配的空间。愚蠢的行为和不正当的无言在不同的维度上发生着转折。田村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志乃做出了不可思议的举动。
茶色头发手里拿着手提包和纸制购物袋。志乃若无其事地抽出红色包装的CD。同样自然地放进女人的购物袋里。茶色头发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没想买的东西放进去了,这是如果不注视就会错过的一瞬间的行为,看着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动作的若无其事。田村惊呆了,志乃想把女人塑造成偷东西的犯人。如果直接出门的话,警报装置就会启动,会被工作人员抓住吧。虽然她会主张自己是无辜的,但一定会遭到不愉快的对待,志乃让自己不喜欢的人去偷东西。
是报仇雪恨。撞到她的身体,然后又鲁莽地推开她。
黑大衣少女面无表情地走向出口,田村追了上去。在停车场的一半,抓住了她。搭话道。
“等等,藤川。”
田村心神不定。
停车场的车减少到了大约十辆,长明灯苍白的光在少女的眼睛附近形成了深深的阴影。
“我看到了,藤川,你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
在装傻,愤怒涌上心头,也有学校工作加上签名活动疲劳到极限的原因。一点小事就会惹他生气,要打她吗?不仅仅是因为愤怒。也有一种想揍她的嗜虐欲望,是性感的阴暗情欲。反而是淫欲驱使着男人。理由已经找到了,她犯了错误,陷害了别人。田村才是正义的,没有必要怀疑其正当性。
他和志乃的距离大约是三步。想逃也没用,你要是敢乱跑,我就逮住你,狠狠揍你一顿。就在他想要停顿的时候,迈出了一步。
就在这时。
少女走了进来。
在田村的中间。
突然停下脚步。
志乃的脸出现在眼前。微微仰着头仰望着。
俯视着她,两个人的视线迎面相撞。端正的脸,冷峻无表情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眨也不眨,嘴唇都要碰在一起了。屏住呼吸,那是无法比喻的香味,不得不移开视线。那不是正常的人与人的距离,而是突然走进恋人的——情人的距离。宽大的制服胸口露出锁骨,纤细的脖子紧绷着,四目相对,互相凝视着。田村顶不住,退一步。但志乃分开的部分又靠近了,嘴角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无法移开冰冷的视线。田村忘记了自己教师的身份,承认被她吸引住了。她的内双眼睛看得让人入神,对这样的少女……明明还是个孩子。
田村焦急地想要占上风。
“你在店里”,田村的声音变了调。
“你真是太荒唐了,老师都看到了。”
无意识地称自己为老师,如果是正常的精神状态,田村是不会这样说的。
“你不是把CD扔进茶色头发女人的手提包里了吗?你是想让她以为你是偷东西的。不对吗?你做得太过分了,不就是身体碰了一下吗?你做的是犯罪,你知道吗?”
空洞的语言在空气中传送,志乃面不改色,目光也没有移开,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田村从来没有被不良少年这么压倒过,真的是中学生吗?真的是少女吗?真的是人吗……藤川志乃是什么人?
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慢慢地走回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田村竭尽全力叫住她。
“……等等。”
他的声音充满了哀求,甚至觉得是说了不要过去。少女停下脚步,没回头。田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找不到什么可说的。黑色大衣的背影显得漆黑,说什么好呢?
田村的脑子全速运转,说:
“快点……回去学习吧。明天是期末考试的第二天。”
真是滑稽啊。但少女,背对着田村,用意料之外的话回答道。
“你期待什么?”
期待?你在期待什么?一瞬间陷入了沉思。这个女人在说什么?为什么会出现“期待”这个词呢?猝不及防。不仅如此,留下了被戳中要害的不愉快的感觉。身体里好像进了沙子,萌生了杀意,感到了如此黑暗而强烈的憎恨。
志乃消失在夜幕中。
愤愤不平,为什么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没让那个少女做些什么。
田村呆呆地站着,有人从后面撞了过来。是刚才的茶色头发,带着同伴。一个穿着华丽的金发女人,头发像外国人一样染成金色,应该是高中生吧。棕发和金发仿佛追随着志乃,融化在黑暗中。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志乃会遭遇怎样的事情……田村能想象。,这不是很好吗?这是学校里经常发生的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吃点苦头就好了。茶色头发的女人大概是在走出店门之前注意到了手提包里的CD,一想就知道凶手是穿黑色外套的中学生。一定很愤怒吧,一定是“生气了”。照理说应该会发生流血事件,那也不错。田村累了,太累了。一想到藤川志乃被施暴的样子,就觉得很舒服。甚至有一种近乎性满足的感觉。
为了转换心情,再次走进店内,在书籍区转了一圈。有三四个站着看杂志的人,客人比刚才稀疏了。避开了精装本区,书名朴实的文库本比较好。看了三十分钟左右,买了《十个世界的故事》和《邻家女孩》两本书,作者是a.c.克拉克和g.ketcham。
在附近脏兮兮的拉面馆吃了很差的晚餐,太油了,胃也受不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钻进了床褥,感觉面条还残留在胃里。抽着烟,拿起《十个世界的故事》,是科幻短篇集。如果是a.c.克拉克,应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刺激吧。读着读着就困了吧。克拉克的作品虽然有耀眼的部分,但整体上很沉闷。田村一打开目录,就发现自己错了,有个短篇叫《忆起巴比伦》。找到对应的页码打开,如饥似渴地读,转眼间就看完了。
把书扔了出去,怎么回事?这样的书中也有巴别塔。当然不是巴别塔或巴比伦的故事,说的是通信卫星的事。身体明明很累,脑袋却很兴奋,根本没有想睡觉的意思。这已经是第几次了,自己周围出现巴别塔,他把被子蒙着头蜷起了身子。
现在明白了,可以解释在两个事件现场感到不协调的原因。只要冷静下来,根本不需要思考。
美术准备室画架上的巴别塔的画,画面本身没有违和感,虽然画得很奇怪,但仅此而已。问题是那幅画完全干了,它很干燥,欧文用手抚摸也无妨,甚至还积了一层灰尘。那么,画架上为什么会立着这样的画呢?这不是不自然吗?伊庭有当时正在制作的画,正在重新画欧文买的静物画。把它放到架子上,再把以前的画拿出来,不觉得奇怪吗?而且静物画还没有干,欧文抽出来的手上沾满了颜料,画家会把还湿着的画塞进塞满作品的架子里吗?
果然很不自然,倒不如这么想比较好,把两幅画调换的是凶手。杀死伊庭时,画架上放着静物画。把那幅画塞进架子里,拿出巴别塔的画。当然,未完成的画的内容是什么是无所谓的,为什么要交换两幅画?是为了让人看巴别塔吗?为什么非巴别塔不可呢?那意味着什么呢?到底隐藏着怎样的信息呢……
另外,如果这是事实,那么限定犯人的条件就在某种程度上明确了。凶手曾经看过伊庭画的巴别塔,并且知道保管在准备室里。从这点来看,他应该是和伊庭关系亲密的人物吧。
田村有一种倾向,认为某个念头一闪而过的,那就是不言自明的事实。他还有把别人灌输的想法误认为是自己的想法的习惯。
木中的事件会怎么样呢?如果在伊庭的事件中是想让人看画的话,那么木中手中的挂历或许也是凶手所为。如果凶手是同一个人,就有可能。
同一个犯人?——有这种可能性吗?
田村想是有的。在这座小岛上的同一条街道上,仅仅半天就死了两个男人,现场都留下了巴别塔,同一人作案的可能性极高。至少偶然发现两具尸比在两个现场偶然出现巴别塔画的可能性要高得多。不过,警方似乎把两起案件分开考虑,不拘泥于巴别塔的画,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吧,只有自己知道,田村感到一丝优越感。
成田刑警认为,木中挣扎着把手边的日历撕下来了。是这样吗?倒不如说凶手把日历撕碎塞到手里更自然。如果凶手想让他看巴别塔,那么他甚至有可能准备了日历。田村很自然地将木中案的凶手也假设了出来。扪心自问,这不是自杀吗?
不是。第一,没有遗书。第二,门开着。如果要自杀,难道不应该锁上钥匙吗?他的心已经乱到连锁都忘了吗?是希望被发现吗?或者凶手出去了,所以没锁上……难道没有上锁的方法吗?第三是菜单,白板上一字排开七道精致的菜品。这是七天后的晚餐菜单。一个马上就要自杀的男人,会连一周后的菜单都定下来吗?这样的人会自杀吗?田村得出结论,木中稔果然是被杀的。那么,巴别塔的日历也就有了意义,这是凶手的信息吧。
还是说——
那是受害者的信息吗?
木中被凶手强行灌下毒药,在奄奄一息之际,为了传达什么,他撕下了日历。巴别塔的画是揭示犯人和真相的死亡信息,也有这种可能性。不管是凶手还是被害者的信息,只要调查一下巴别塔就能猜出个大概。什么时候试试看吧,他得出了一个大概的结论。
“伊庭典克和木中稔被同一犯人连续杀害,巴别塔里隐藏着解开谜题的钥匙。”
感觉自己就像小说中的名侦探。
名字是正义,是幽默推理小说吗?田村讨厌自己的名字,没有被读对过。从小学开始,他的第一个名字一定是“田村正义”。每次都纠正说‘是正义’。老师为了掩饰弄错了的害羞,笑着说:“正义君,你的读法真奇怪。”有同学失笑了。,上了高中就不纠正了。怎么读都无所谓,只有对自己重要的人才能正确阅读。
推理小说读了不少,比起奎因更喜欢巴克利,比起卡尔更喜欢罗森。尼古拉斯·布雷克等作家也很有趣。无论国内外,从古典到最新作品,都广泛阅读。就连这次的事件,也总是在推理小说的框架内捕捉,试图深入解读隐藏在背后的真相。与其说是想象,不如说是捏造。想起以前读过的几部推理小说,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结论——同一个人连续杀人——很可疑。还有很多可能性。
比如说。
把犯人分为一个人和两个人来考虑。
犯人只有一个的情况,这两起事件都是有杀人动机的人所为。其动机是什么?想不出对伊庭的动机,木中更是如此。杀两个人的共同动机是什么呢?只有巴别塔才能把两人联系在一起。如果是推理小说,故事展开就是要寻找被害人之间的契合点。结果,他们强奸女人致死的往事被挖掘出来,事件是她的恋人或家人的复仇。在这种模式中,被害者一方有自觉的情况,也有不自觉的情况。虽然对强奸案有自己的自觉,但在扔烟头引起火灾、招致怨恨的情况下,有时也会以自己从未有过的理由被盯上。一般来说,后者的故事更有趣。
也有不存在动机的模式,凶手只是单纯的杀人魔。是被巴别塔附身的精神病患者,被人的皮肤、红龙、幼女附体的各种异常犯罪者在故事中也经常被写了下来。在海外的精神悬疑片中,犯人具有取代神的意志的作品受到了很高的评价。不懂宗教的话,怎么也搞不懂,作为谜题的解决也很无聊。但是,根据故事情节的不同,就会充满推理精神,想起玛格丽特·米勒和奎因的某作品。
也有这样的模式,犯人只对其中一个被害者有犯罪动机。另一个是谁都行。其中一个杀人是为了掩盖犯罪理由。在这种情况下,凶手只对伊庭或木中其中一人怀有动机。如果杀人是为了隐藏动机,那么巴别塔的画就活了。而且,画本身也不需要有意义。不如说,巴别在很多时候是指向假犯人的误导,但必须让搜查方注意到两个案件的共通性。如果只有田村一个人知道,那就太不像话了,让图片引人注目或者利用媒体等方法有很多。
同样的模式还有第一次杀人是预演,无论是哪一种情节展开,如果没有笔力,作为小说是无法成功的。只留下一种“为了这种事要杀人吗”的不愉快和愚蠢的感觉。
杀了伊庭的人是木中,这又如何?木中为此后悔而自杀。很现实,很有可能,但很无聊。田村用有趣的尺度来衡量现实事件,并不觉得那个标准有什么异常。在现实和虚构混杂的可能性的迷途中徘徊。……
考虑一下有两个犯人的情况。
代表性的例子就是交换杀人。两个犯人交换被害人并杀死。杀害没有动机的人。双方都被排除在嫌疑人之外。最好是仔细制造不在场证明,有伪装手法相同的情况,也有故意不制造共同点的情况。小说中的名作很多,但现实中的犯罪又是怎样的呢?为了不让对方背叛自己,必须绞尽脑汁,很多情况下都不可能实现。在推理小说中,也有一方犯了杀人罪,在另一方实施交换杀人之前先杀死另一方的故事。
在交换杀人的情况下,基本上都是凶手事先商量好的。那么,如果两个凶手没有商量就分别杀害了各自的受害者,会怎么样呢?本来和事件完全没有关联,完全是不同的事件。然而第三者却在尸体上添加了巴别塔图案,制造了事件的共通性。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是为了查明动机,大概是想包庇其中一个凶手,或者两个凶手吧。……这种可能性很有趣。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必须让搜查人员注意到巴别塔的符号,然而现实并非如此。
也可以考虑这样的事情,第二次杀人的凶手是第一次杀人的目击者。碰巧看到伊庭被杀。第二个凶手也打算接下来杀人。只要在手法和犯罪现场做出同样的特征,就能把自己的罪行推给第一个犯人了吧……
这些真相在推理小说中举例起来会没完没了,现实中也有不少的解决方法,他也考虑了最现实的解决方法。
伊庭和木中都是被不同的凶手杀害的,画偶然在那里,似乎这种想法会更现实一些。伊庭被杀,木中自杀。与事件没有关联,巴别塔也没有任何意义。这样怎么样?
田村感觉像在咬着沙子,多么乏味啊,这简直就是‘现实’。无聊,想要有回应的答案。对他来说,现实不是“现实”,而是像小说内世界的延续一样,人工的、建构性的、有趣的、值得生存的东西。他如此厌恶日常生活,日常生活只是一个空气稀薄的空间,足以消磨生命。想要逃避现实,但是……没能做到,是绝对做不到的。这种不可能性侵蚀了现实和虚构的界线。边界线上建有巴别塔,梦幻之塔像阳光般摇曳着身姿,那是现实与虚构相连的世界。
这就是他的世界。
iv
女孩缠着白色的绷带。
头上缠着好几层雪白的绷带,从太阳穴露出一点淤青。因为扎紧了,短发的头发看起来发量很少。
缠着绷带的藤川志乃坐在田村面前。双手放在膝盖上,直视前方,纹丝不动。头上冰冷的白色令人心痛,从制服袖子到手背也露出一小块绷带。如果手再结实一点,就像戴拳击手套前的拳击手。
可能真的打过拳击,是与茶色头发和金发的女高中生搭档的死亡竞赛。志乃虽然输了,但说不定还能打成平局。
在社会课准备室的一角,两名学生和教师隔着一张桌子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平静的紧张。由班主任和生活指导负责调查,田村负责生活指导。把志乃叫到准备室,四周已经很暗了。水壶发出声响,少女身后的窗户因暖风而蒙上了一层白雾。
田村知道志乃会变成这样。从停车场出来后,肯定是在附近的小巷里或者什么地方被人打了一顿,这是预料之中的事。虽然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但一点也没有没有罪恶感。
但是也有预想之外的发展,对方的高中来询问了,岛上的高中只有浦町高中。今天早上,昨晚那两个女学生都缠着绷带来了。班主任觉得奇怪,就把她们叫来调查。两人都没有明说,不是坦率开口的类型。高中方认为有多名中学生参与其中,那两人是这样暗示的,也不知道她们是加害者还是受害者。希望中学也调查一下,至少应该有她——藤川志乃。
田村笑了,想起了昨晚志乃的背影,以及追在后面的两个女高中生。三人消失在黑暗中,一比二,志乃被两人拳打脚踢,并像野猫一样反击,指甲似乎相当锋利。荼发和金发含糊其辞,不肯说出事实,当然了,毕竟是要面子的。对方只有一个上初中的小姑娘,估计没想打反击比预期的还要激烈,自己也受了伤,也就是说不能说。当然,志乃受到的伤害比她们严重多了的,水手服下白色的肉体上一定到处都刻着鲜明的伤痕。越想越觉得奇怪,身体的中心很热,田村抬头看着天花板,用意志力压了下去。
他旁边坐着细井英子,好像背上插了根棍子,瘦削得让人看起来有些憔悴。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不时露出眺望远方的眼神,黑眼圈很浓,说明每天的工作都很繁重。
这个女人正是田村曾经的欲望对象。细井也是今年新到大津中学的,没花多少时间就变发展成了亲密关系。田村考虑过结婚,但女人却断绝了关系,跟欧文·哈特搞在了一起。具体的前后关系不大清楚,是因为提出结婚才投奔欧文,还是因为有了新男人才割爱田村?细井是英语老师,但发音不好,为了克服这个困难,去了英语会话教室,见到了欧文。田村憎恨欧文,憎恨也转向了细井,因为她是志乃的班主任。
班主任问学生。你做了什么?什么时候,在哪里做的?伤没事吧?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生活指导员也问了。做了什么?什么时候,在哪里做的?伤没事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田村知道答案,尽管如此,还是若无其事地问了一遍。
志乃没有回答细井和田村,同样的问题不知问了多少次,甚至觉得是不是语言不通。沉默继续着,有时也会回答“是”或“不是”,但一次也没有看田村的脸。
细井看着志乃的胸口说:
“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浦町高中来咨询我们学校的学生,他们学校的学生和我们学校的学生之间发生了一场集体斗殴。就在昨天晚上,有人看到了你的身影,藤川同学知道是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
没用的,这样反复了一个小时。没有确切的答案。
“高中生有两个人,都是女孩。今天早上,她们缠着绷带来上学,你不知道吗?她们说被四五个中学生围住殴打,其中有男生也有女生。”
那是骗人的。
“里面那个女孩的脸、发型、身高都和你很像,和对方说的特征一致,还有那个绷带……如果你能实话告诉我,我会很高兴的。”
无言。
“你为什么受伤?”
“我骑自行车摔倒了。”
“在雪地上骑自行车?”
“是的。”
这是显而易见的谎言,在岛上的冬季道路上骑自行车等是自杀行为。田村很想把昨晚在租赁店发生的事说出来,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志乃的态度令人费解。她知道田村察觉到了昨天的事件,却在装傻。她似乎并不害怕,看起来是一切都与她无关的态度。
绷带像雪一样又白又冷。
内双眼皮的细长眼睛也让人觉得很冻人,高高的鼻子和抿成一条的薄唇,没有一点瑕疵的漂亮脸蛋,真是不可思议,和别人打过架脸上却没有一点伤痕,是在过程中拼命护着脸吧,绷带下的双手可能已经变得像破布一样。
持续着沉默。班主任改变了提问的方向。不知道这是作战计划,还是只是给自己留了个时间。
“爸爸……还好吗?”
少女屏住了呼吸,嘴唇微微地动着,气息轻轻地吐了出来,表情没有变化,但能感觉到身心都变得僵硬。
“……为什么?”
田村搞不清问题和答案,细井轻轻点了点头。
“一周前,我去家访了。因为你经常无故缺席、迟到。那时你父亲感冒了,已经好了吧——”
“好了!”她尖锐地回答,似乎想终止谈话。
细井哑口无言。似乎只是单纯的过渡性提问,这样的反应真是奇妙。志乃只在谈到父亲的时候表露过一丝感情,这时志乃的样子深深地印在田村的脑海里。
谁也没说什么。尴尬得她故意耸耸肩,表明自己也无计可施。
六点半过后,志乃回去了。
结果什么也没说,有一种疲劳感,让人消沉。细井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田村沉重地起身,沏了杯咖啡。虽然是会起粉的速溶咖啡,但还是能提神的。一边倒入没有香味的黑色苦涩液体,一边讨论如何应对高中,想不出好方案。
“细井老师,明天再重新安排吧。”
她揉搓着两眼之间的空隙。
“要再把藤川志乃叫来吗?”
“没用的,那家伙什么都不说。明天我们就商量一下如何应对高中吧。不要碍事,而且必须表现出诚意。总之,态度要好。”
“是吗……老师,明天见。今天已经……累了。”
田村觉得很奇怪。明明是恋人,两个人在一起却用老师的语言说话,并不是有意识的,而是基于习惯。田村想起了回家的路。虽然每天都要去,但连开车上雪道都觉得麻烦。
细井望着另一个方向,突然问道:
“那孩子。”
沉默了一会儿,凝视着女人没有化妆的脸,黑乎乎的不健康的嘴唇。
“田村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视线在天花板上徘徊,“我有时会害怕藤川志乃。”
“害怕吗?害怕学生的话什么都做不了。”
只是说说而已,他也对志乃感到恐惧,想起昨晚在停车场里那个少女的厉害。
但是对于同事,
“理解学生很重要,如果不理解就无法指导学生。”
这是纸上谈兵,田村经常怀疑自己能不能理解人。他曾经接到过想自杀的学生的咨询,那个孩子执拗地重复着‘想死’,他既不回答我的问题,也不听我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说着同样的话,最后干脆扔了出去。“去死就好了。”于是学生说。‘老师不理解我’。
“直接接受孩子说的话不一定就是真正的理解,但是一味地怀疑也是不行的。要想理解人,首先要放弃自己的价值观,不能害怕。学生是需要教导的,中学生也才十三四五岁。
“那个是孩子吗?”
“藤川吗?”
女老师没有回答。田村的话似乎也置若罔闻。“那个”这个说法很吸引人。志乃确实是个让人想这么说的学生。
“她是问题学生吗?还是上课时很不起眼的学生。”
“平时很老实,存在感很低,成绩一般,中等偏上吧。社会和数学比较好,体育也一般。如果不缺课就更好了,我们班有不良少年。”
“应该是三个坏男孩吧,他们几次被人发现在屋顶和厕所里吸烟。”
“因为他们经常妨碍,所以课上得一塌糊涂。英语比其他班晚了四五个小时。但是,即使全班都很嘈杂,只有藤川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有她周围的气氛不一样。”
的确,少女身上缠绕着另一种空气。感觉只要靠近就会被弹开。
“有朋友吗?”
“总是一个人,好像没有亲近的孩子。”
“男朋友呢?”
“应该没有吧,虽然很漂亮,但在同龄人中,多少有些不合群。”
“不过……应该是个好学生吧。”
声音里充满了讽刺。在教学困难的三年级B班中,仅仅因为不引人注目,就有资格成为好学生。细井抱着胳膊,陷入沉思。
“不算是好学生,动不动就不上学,还迟到。”
“翘课?”
“前两天又无故缺席了两天,因为请假太多,所以去家访了。”
“当时她爸爸感冒了。”
想起志乃屏住呼吸时的样子。
“……她家在哪里?”
“小盐町,不是有租赁店吗?就在那附近,走路五分钟。”
“是吗……藤川晚上也会去借录像带吗?”
“什么?”
“没什么,父亲是做什么的?”
“开建筑公司,父亲是社长。”
“藤川建设吗?”
细井轻轻点头,藤川建设是一手掌握岛上土木工程和建设业务的公司,一定程度上是富裕人家的女儿。
“是社长的千金吗?那样子应该是独生女吧。”
“爸爸和女儿两个人一起生活。”
“母亲怎么了?”
“这个……”她突然压低声音说:“九年前离婚了,回名古屋的老家去了,留下孩子逃似地离开了。志乃的父亲叫藤川三津男,是个勤快的人,从照顾孩子到做饭洗衣打扫都毫不费力地干了下来。”
“真想向他学习,为什么要和那样的人离婚呢?”
“光从外表上看,是个身材魁梧、皮肤白皙的厨师。眉毛很薄,眼睛细得像断了一样。眨眼就会消失的感觉。嘴唇又厚又红。”
我无心地想象了变态的脸。
“身高比田村老师稍微矮一点吧。”
“我听说董事长是个贪生怕死的人,靠父母的财产吃吃喝喝养活家里,藤川建设现在也很落魄吧?”
“传闻谣言啊,这个城市什么话题都能很快就到处传播,井边会议也会重复同样的故事。好像老师的教务室的生活故事,也是有藤川三津男意外能干的说法。”
“住在豪宅的吗?”
“那是一栋有着宽敞庭院的洋房风格的漂亮房子,车也是奔驰车。我去拜访的时候,三津男先生正在洗车。”
“感冒了还洗车吗?症状很轻吧?那么……刚才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她停顿了一下。
“……我想找个联系的话题……不,不是吧,我担心她和爸爸的关系。”
“志乃和父亲的关系?”
她眨了两三下眼睛说:
“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其他老师。”
她压低声音说:“志乃不是三津男先生的亲生女儿。”
“没有血缘关系?是领养的孩子吗……是夫人带来的孩子。”
“是母亲带过来的孩子,在志乃四岁的时候,同三津男再婚了。”
这并不稀奇。但据说夫妻二人已于九年前离婚。志乃五岁的时候。四岁时再婚的话,一起生活也就一年左右吧,又不是初婚,时间也太短了。母亲丢下五岁的孩子离家出走,也不自然。
“细井老师,两人为什么离婚?”
“听说是性格不合。”
“要丢下孩子逃走吗?”
“是找了个男人逃走的吧?事实好像是这样。”
“是逃走的妻子的女儿吗?父亲对她很好,三津男先生是天生喜欢小孩吧?换我我做不到。”
“我听说他的培养方法很特别。具体……我不太清楚。”
“然后,你说你很担心她和她父亲的关系,怀疑父女吵架不断吗?”
“不是关系不好,而是……”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能不能说呢?”
“什么意思?”
细井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觉得三津男肯定是爱着志乃的,但是……我觉得和对自己孩子的爱不一样……不,是直觉。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亲子关系也是成立的。不过那两个人……不,不知道怎么回事……志乃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三津男是四十出头的鳏夫,两人住在宽敞的房子里……有点。”
“老师,你想多了吧。又不是电视剧。”又不是色情电影。
“是啊……田村老师说得没错。可是……志乃不太想待在家里。虽然学校不上课,但她也不在家,回家总是很晚。”
“在路上吃草吗?可是在哪里?她又不是那种到处玩的人。”
“我问过她本人,她只回答说‘美术馆’。”
“鹰岛能称得上美术馆的,只有大津版画馆了。虽然是个很无聊的地方,但要说藤川风格的话,那个地方还蛮符合的。”
田村想起学校收到的版画馆广告,大津版画馆有陶艺教室。田村突然想,要不要参加一下?也许可以转换心情。他对美术没有太大的兴趣,即使在教《历史》的时候,也对《文化》毫不在意,但觉得陶艺还行。
“我也觉得是大津版画馆,去过一次就已经觉得那是个够脏的地方了。我不想再去第二次。志乃几乎每天都去。为什么呢?难道是特别讨厌回家吗?”
“她只是喜欢看画而已。”
“她好像很喜欢创作和绘画。”
“不想待在家里……青春期少女对父亲的排斥、不快,不是常有的事吗?”
一瞬间,女人的嘴唇扭曲了。
“那孩子经常淤青吧,在脖子和胸口附近。因为被制服遮住,几乎看不见。不像这次因为打架被人踢伤的淤青……应该是……最近产生的……”
隔了一拍补充道。
“可能是被打了。”
前面的“挨打”和后面的意思好像不一样。“挨打”好像也有各种各样。田村脑子里的想象不由自主地膨胀起来。脑海中首先浮现出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和志乃并肩站着的样子。光线从背后照过来,像影子一样。两人的距离缩短了。像恋人一样拉起她的手。他们的剪影渐渐开始呈现出更奇怪的形状……。为了驱除妄想,田村故意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
“我觉得藤川是皮肤很脆弱的学生,被虫子咬了或者稍微挠一下就会留下疤痕。另外,虽然和老师的意见相反,藤川不是有恋人吗?正在和男学生交往。最近的中学生和大人一样,早上脖子上有吻痕也不奇怪。”
他想起风见恭介端正的侧脸,伊庭被杀那天,她在楼梯平台上和志乃上演了一场爱情戏。看起来完全没把他当回事。
“也是啊。”女老师爽朗地回答。
“我应该是想多了,她父亲应该不会干出那样的事。”
听起来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话。田村又陷入了空想。虽然知道自己容易被附身,容易钻牛角尖,却无法控制。三津男和志乃的剪影又出现了。虽然没见过志乃的父亲,却能清楚地想象出来。两个人像恋人一样靠近,相互接触,搂着肩膀,手在腰上,然后重叠,像情人一样。竖着——横着,两个影子开始形成异样的形状,开始展现所有能想象到的形态。他陷入了白日梦中,社会课准备室、细井英子、火炉、窗户上的雪全都消失了。连时间都没有了。没有天地,只剩下白色的空间。只能看到父亲和孩子扭曲的身姿,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多久……
把他拉回现实空间的,是“刺一样的东西”。感觉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吞噬了。……视线?感觉到了锐利的视线。渐渐在他的周围形成了桌子、沙发、桌椅、书架、墙壁、水槽、窗户、社会课准备室,以及旁边的女人发出锐利的目光。
细井英子,她的眼睛。她皱着眉头,像是看着肮脏的、无法理解的其他生物,眼中闪着轻蔑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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