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像太阳到像月亮
她说,好久不见。
你最近好像很少写作,开始打扮地漂漂亮亮。你淘汰了一批话题,因此人也有些变化。你显然知道时光偷偷在你身上做了什么,从最开始的惊讶、喜言于色,盼望分享;到你现在变得柔和且谨慎,像感受了胎动的少妇,秘密地观察着这种生命的喜悦,一边在心里遣词造句,期待和所爱之人分享。
你的话语在变得精确,和你少女时代的直抒胸臆变得有所不同。也许你见识了广袤的光谱里面那绵延不断的灰度,开始像莫兰迪一样追求万物消融后那深邃的留白,再颤颤巍巍地进行描摹。你变得是如此的不直接,真能看懂你鬼画桃符之人变得更为稀少。哦,这是你减少写作的原因,你追求更为本质的表达。但是你又变得那么现实,不再拒绝那些俗不可耐之物,也不去避讳你这个岁数的人应该关注的事。
在我看来你成熟了,你甚至有了一昧女人味。有了更多的智慧,你还是像过去那样细细打量周围的事,周围的人,但你好像不再那么轻易地踏入他们的生命。那些曾经迫不及待要说出口的话,被你放了起来,但又像个风险投资者一样度量着时机,衡量着利弊。在我的记忆里,你总是像太阳一样,无差别地向外释放着你的光,你的热量。你是变得胆怯了吗?是变得圆滑了吗?还是说你变得让人没那么容易看透?
你变了,但又好像没有变。我承认我不再像过去那样了解你了,因为你的变化我也变得谦逊,你背负了更多的色彩,它们巧妙地被混合在一起,使我没有那么快能说出你的特质。但你仍是你,对吗?你仍然还是你啊。


Hi,
在你的叙述中,第三者的叙述和观察中,我慢慢体会到自己身上的色彩怕是已经从明朗的春色过渡到了一个更为复杂的颜色,目前我尚且不晓得它是夏日的明媚还是秋色了。有时候我看我自己,也觉得像是在花瓶里插了一段时间的花,开始呈现出一种衰败与生气勃勃之间的过渡色,还是很精彩,但是因为灰度渐浓而变得沉稳可靠。
我开始变得更像月亮、星星而不是太阳;因为时光收去了我一部分的力量。我开始有更多的疑惑,却也更能与这种疑惑友好相处。我站在人流中打量这世界,明白变数很多,所以我滞后了我的表达,但我仍然像少女时期那样尖锐地打量周围正在发生的事物。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我变成了一个韬光养晦,生长了很久的反光体;暂且说那就是星星,或是月亮。它们本身从不发光,却一直反射着、折射着太阳,那永恒的太阳;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但在遍体鳞伤以后我才终于明白,我并不会变成光明,而对它有了更多的仰慕,期待它更多的滋养。因此我更多地出现在夜里,那些被日光忘却之处,边走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从太阳那里撷取来的光。我是在努力照亮自己来时的路,而不是其他。
那些习惯在黑暗中的人,对光明格外敏感,光明若是过于强烈,就会深深灼伤他们娇嫩的眼睛。黑暗并不会教他们关于光的事情。但只要暴露在微弱的光下,他们的眼睛就会开始努力学习光的语法,适应这种外在的力量。我见证了他们的成长,发现他们被光滋养后会变得强韧,也更加渴求日光,从而也变成了追光者。他们大多走得比我更远,因为对光的追求是如此的热烈。但我不敢告诉他们的是,日光会撕碎他们从黑暗而来背负的一切标签。是的,他们会被焚尽,犹如我曾经的那样。
我退回到更黑的地方,观察太阳抓住他们时爆发出的极亮的光,如烟花在夜空中绽开,那真是美极了。被太阳炼尽之后,他们变得薄如蝉翼,却在黑的地方闪闪发光。很多时候他们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只是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我也经历过。被烧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成了一块火山石,空气在我的里面硬凿出一条条路来,让火与光可以更快地穿过,我哭着说不要不要,但光不会停止它要做的事情,直到一切被燃尽,光才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这场献祭。
奇妙的是,明明光烧掉了所有,我却又再次被赋予生命。这也是你为什么觉得我变了又好像没变。但是光确实在我身上做了它该做的,它也赋予了我新的色彩和新的属性。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恢复了生机,有的时候我特意站到黑的地方去,就能看见皮肤上面附着的,像海一样的荧光,又看见它们像拥有了独立意志一样,有时会从我的身上溜出去,轻轻地,轻轻地抚摸另一个人。在萤光里你会看见很多不常见的东西,有时候是黑色的伤口,有时候是藏了很久的恐惧,更有的时候,是他们某一次从郊野采回来的花,可最后却腐烂了。
我感受到了更绵长的爱,它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仍不敢直接地谈论它。我抚摸过那些将开未开的花瓣,和翅膀湿漉漉的蝴蝶,明白了温柔的含义。所以我把手背起来,只是用目光,传递着远未被谈论的爱意,感受着它在空气中奇妙的共鸣。尽管不可思议,但有时它被读取了,我收到了简短的回复,从而激动不已。那时我会在夜空里像燕子一样打着哨儿滑行,留下一道一道的痕迹。
我会把它演化为一种舞步,或是层层加密让你读不出它的浪漫,总而言之,就是打包起来变为一份寄向未来的慢递。这都是世事艰难时急需的希望与爱,希望遥不可及的未来我们终于需要打开它的时候,里面鲜花盛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