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在南》小说一篇
“吵什么？卖菜市场啊！”
随着秋老师用手“啪”的一声拍向了讲台，那些粉笔灰顿时活跃了起来，活蹦乱跳地向四处飞散，像极了散集后的着急回家的人们。此时此刻，那几个“不务正业”的坏蛋们算是暂时地被镇下去了。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秋老师镜框后的两目金光，洒满了教室的每个角落。
这几个男生是育南中学公认的差生，成绩先不多说，光是那摆着的课桌椅，今天不是几张板凳缺了个腿，过两天就是那张桌子少了块垫板。这种年代，能来镇上念书的已实属不易，但这几个男生似乎却很放荡，桀骜不驯，出去了，不是张大爷的柚子被摘走，就是马嫂的玉米被掰走几个，到最后，远远近近只留下了一地的乱脚印。
秋老师是这个班的班主任。“似乎老天还认得我，不然我都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这个脑子里的唯一想法都在极力地说服自己，要时刻保持冷静，要扭转局势，培养出好学生。但是每每面对这不堪入目的景象时，失落与无奈袭上心来。然而几十年的教书生涯又不允许让秋老师放弃他们。这处境让他像崖壁间的老树带着依稀的零叶，却依旧坚持着。
“想想别人吧。既然来了受苦，那就回去，该走的决不挽留。”
虽说这几个男生与其他男生相处的很好，但他们似乎从未理睬过小南。这小南是从北山来的。北山地理遥远，土地贫瘠，多地只容得下玉米，种稻谷那茬就更不用说了。精瘦、性格孤僻的他常常单排坐在教室的墙角，只是埋头于课本中。放学后，这个总是教室里最后一个离开的学生，掩上门，背上那一颠一簸的书包一路小跑地回去了。
但是秋老师关注小南已经很久了。这到不算是他那寒酸的穿着与模样，而是他那能为全班男生撑起一片天的好成绩，而这也成为了横在秋老师心中的不可名状的一道坎，想迈过去，却又梗住了。
这不，秋老师又准备来治一治这帮小鬼们，却在半路迎来了下课回来的石老师，便聊了起来。
“孩子们语文都学得咋样？”秋老师像谈故事一样，问道。
“本就几个，差生是肯定好不到哪去了。不过跟你说，男生中就张小南学得不错，但他不太爱回答问题。他父亲去年去做建筑时被落下来的板砸到，左腿截了大半，现在在家躺着，他妈不停地干活，也很劳累。在上次写的作文中，我才了解，可能有些原因……”
“哦哦。”秋老师好像听得很自然，只是抛出两个字。
石老师回去了。只见得秋老师疾步向教室走去。倏地听见一阵尖利的怪叫声和几声傻笑，不用说，又是那几个长耳带刺的，这好好的自习课，净是在捣鬼。秋老师走进教室，欢笑声顿时全无，只留下了匆匆的细细簌簌的翻书的响声。
他很努力地将心中的波澜给平了，在过道间踱着步，将目光从每个同学身上扫了一遍。巡了一两遍过后，到教室外走廊上静静地远眺着。
天空刚下过了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路上堆着落叶，歪脖子树也只剩下了那灰秃秃的枝干，丫杈于这昏黄的天空中。但空气倒是很清新，墙边的几株芒果树的叶子像被擦拭过一样，永远是蓬勃的。远山上的几团烟雾轻盈而飘渺 ，也被秋老师尽收眼底。
他又回到教室中，径直向小南走去。
“小南，出来一下。”秋老师轻轻地叫他，声音像是被憋了很久似的，倏地从嘴里蹦了出来。他像是被吓了一跳，抬起头，一副像被质问的模样。
“小南，你学习很努力，”秋老师带他到走廊的一个拐角处，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很理解你，没事的。倒是那几个你周围的男生，整天不学习的，那个我再想想办法，找他们喜欢的东西来激起他们学习的兴趣。对于你呢，我自然是很欣慰的。你要坚持下去，男生的门面可是都在你的脸上了。不过，你若觉得在教室自习太吵，那自习课可到我办公室去，我给你留了一张桌子，你可到那里学习。还有，生活上的难处，过不去的就告诉我，老师会尽量帮你的。”
要知道，新世纪伊始，在那个一碗素粉也才几毛钱的山旮旯地区， 那里的乡镇教师的工资又能有多高呢？
“老师，我，我……”小南受宠若惊，吐不出几个字来。
秋老师拍着小南的肩膀，说道：“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很友善。还有，你到这里读书很不容易，我我希望你将来有好出路。”
张小南缓缓地低下了头，没有说话，黝黑的脖子像被老中医刮痧过似的，连着黝黑的脸也红了以来。
最终小南是去了。放学前的自习课，他还是依旧的样式溜出门缝，一路小跑到办公室去，悄悄地坐在一角看书。但教室里的同学们似乎不想发表什么言论，做事一如既往，甚至在一些同学眼里，也不过是一个不经意的瘦小黝黑的最后一排的同学罢了。
这给小南自习的桌子紧靠着秋老师的办公桌，离窗很近，很通风。然而更为显眼的，倒是那放在秋老师桌上的一张两块钱，这可是“一笔巨款”，只用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压住了半边，放在书堆上。
恰巧，那昏灰的天空有些晴的曙光，或许天也知道，秋老师要去县城开会，为期一周。
城里召开了农村教育探讨大会，各乡镇地区的教师代表都过去参加。秋老师在会上也发表了农村教改的看法，提出了要关爱每一个学子的观点。他也在反思，农村的多年教育，都是那些父母用稻米，红苕等当作学生的学费换来的，局里没有足够的钱，几乎没什么补助。
秋老师回来之前，难得逛了一下水果摊，特地买了一袋果，这是为给他的孙女准备的，用来庆祝她的生日。但此时，才到办公室的他正为寻找那张钱而着急得满头大汗。
“老李呐，见到我有一张钱了吗？俩块钱的，正找它呢。这可不简单呐，那票号上正是对着我孙子的生日哩，本来寻思过那它作纪念呢。”
李老师停下笔，说到：“瞧你扔钱和扔纸一样，谁懂呢。”
“唔！”
李老师又补充了一句：“本来就几个老师，以前你就放着吧，都没丢过，你看看，几个人，脚趾都数得出来……”
秋老师若有所思，便停下了，顺手拐过一张小凳坐了下来，卷了一支烟，点燃，静静地吸着。不多时，萦白的烟蹿过了白发，奔向了房梁上。
外面雨下得正紧。不出半袋烟的功夫，有人敲门，声音很小但也勉强能辨别得出来。很快，伴着“咿呀”的开门声，眼见着小南同学抱着那破旧的书包，脚上套着一双水鞋，慢慢地进来了。褐绿色的雨衣被挂在门外的一个钉子上，还在不停地滴水。
“老师。”小南支支吾吾，像遮掩什么，那张脸还是黑里透红。
“小南呐，”秋老师掐了手中的烟，紧皱的额头舒展开来，说道，“来——坐下，桌子给你留着，你就学习吧，老师不打扰你。”
小南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老师，对，对不起。前几天我在盒子下拿了一张两块钱 ，那应该是您的。是我不对，我爹病了，之前听说医生说，我爸多吃点水果好得快。但是我没有办法，前几天看到你桌子上的钱，所以我就那这钱去小摊那买了几个果回去。我爹都没问我就要抄起条子打我，他以为我是去园子里偷的，我——我最后还是告诉他了，也是被打了。但他说，即使我们家穷，做人也要正，要懂得感恩。知道你今天回来了，老师，把钱还给你，我爹说，是赎我的错的，不该拿别人钱的。老师，以后我可能不常来了，怕别的同学有意见。家里叫我带来几个蛋，是谢谢您的。”
说着，它一手捏着几张钱和几个油亮亮的硬币，另一只手从包里拿出用袋子装好的鸡蛋，准备放到秋老师的办公桌上。
空气似乎凝住了，只有最简单的气体进出于三个人的鼻翼中。秋老师愣住了。许久，他才缓过神来。
“孩子，我和你说呐，算来算去还是我佩服你呢。那张钱太旧了，都破了几个角，我还怕人家不收，正荒着它哩，但你却能用得着，看来这废纸还有点作用呢，也不至于垫在枕头下了。呐，钱你收着，该用到的地方就用。至于鸡蛋嘛，拿回去吧，不然，你家的老母鸡又找我算一把账呢。咦，对对对，桌上的水果你也一并拿回去吧。这苹果别人送的，我们家都不喜欢吃，酸牙。这帮老师呢，我也发过了。你也来得正好。”
李老师又停下笔，幽默道 ：“幸好我也不怎么爱吃，要不然，那袋也早就不剩了。”
张小南呆呆地看着秋老师，心中顿时漾起了一股暖意，黝黑的脸上又透出了通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