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个故乡
我有两个故乡,一个是身体和现实层面的故乡,一个是精神和历史层面的故乡。我说的故乡不是通常意义的祖籍。 在身体和现实层面,我的故乡是银川。这是我度过童年的城市,也是我没有精神负担的时光。它多少有点被我美化,因为我可能从搬家到浙江以后,就情不自禁地在美化这个故乡。它因为强大的慰藉作用,在我的脑海中变得神奇。由于我一直生活在西夏区,而且那八年总是走在外面。那些冬天和夏天我极少待在家里,总是在外面玩半天到一天。我总在发愁时间太多,变着花样玩乐。我有一帮好朋友,如果没有发生搬家,肯定是漫长的友谊。这一段完整生活猛然的断裂,给我带来巨大的冲击,由于它发生在十四岁,伤害也十分严重。窒息的孤独感曾让我想自杀,我向父母提出请求:在我的房间安装防盗栏,不然我可能会想跳下去。后来他们在每个房间都安装了防盗栏。幸而文学平息了我极端的怨念,我因为一些小说和诗重新高兴、兴奋起来,重新喜爱生命、喜欢自己。是在这文学带来的复活之后,我开始经常写到银川。高中时我就写过许多童年记忆的诗,比如写捉羊拐,写竹竿打枣,写爬树。当时写得并不好,但我已经开始不断地追忆童年。那不是怀旧,而是一种存在的确认。 2014年夏天我回去过一趟银川,短短三年就发生了许多变化。高二那年我和杨嘉奕开始通信,通信持续到我高中毕业。临近高考的最后一个寒假,金华下雪。我写了一首诗,夹在信里,寄给已经在武汉大学念书的杨嘉奕。后来,我每年都会写几首关于银川的诗。写作在还原我身体的故乡:我随时都能回去。实际上,我一开始正是因为再也不能回去而深陷绝望。那种哀愁后来渐渐淡去,成为了一团灵魂,明亮的部分。 我精神和历史层面的故乡是湖南茶陵县,甚至可以更具体,是湖南茶陵的尧水乡和南岸村,分别是我父亲和母亲的故乡。我的籍贯和身份证号也是茶陵,我在那里的医院降生。降生后我住过父母位于虎踞中学的教工宿舍,他们当时是初中老师。我住过爷爷的老屋。但更长的时间我住在外婆家。这些认识在我的大脑深处,比起清醒时回想起来,它们更多在梦里现形。我在茶陵生活的时间,除了六岁以前的一段鲜少记忆的幼年生活,就只有一次过年、两次葬礼、两次扫墓的短居。茶陵位于湘赣边界,出过许多将军、土匪,离井冈山开摩托只要两小时,比江西萍乡更靠近江西的腹地。作为故乡,它还主要出现在我父母的叙事里,在我漫长的中小学饭桌上,无论在银川的烈日正午,还是在金华的阴雨绵绵,他们说的总也是茶陵,他们的故乡记忆。家里做的是家乡菜,说的是茶陵话,父母的性格、言行都是茶陵色彩的:急迫、暴躁、专断、严厉。这与我的乡亲并无二致,在茶陵,柔弱与温和几乎是一种罪过。我的堂哥生于八十年代,他告诉我和他一届的男生,有一半都坐过牢。 我和茶陵的关系是一种历史关系,可以说是抽象的。我对它没有身体的亲切感,但有精神的不可回避的归属感,就像血缘一样宿命。正如我再怎样把银川视为现实的故乡,我也只能说自己是湖南茶陵人。茶陵话是我的母语,我的家庭是一个山区农村文化底色的家庭。当我回到故乡,那里的风景和物象有着血缘的亲近,我一看就能看到最深处。茶陵在我是近于黑的幽绿色,也是我模糊理解的中国的颜色,历史的颜色。 所以近几年,每当我写到古代背景或历史题材的诗,尤其是没有具体原型的情境诗,它的置景都在湖南茶陵的农村,都在我祖父或者外公的老屋及其周边。我写的农村不是平原的农村,不是水乡的农村,更不是社会主义新农村,而是山区的农村,是内陆的穷山恶水,是两千年秦制内楚地的农村。我像接受中国是我的故乡一样接受茶陵是我的故乡同样的必然。 我的爱人听我说过许多银川与茶陵。她有次和我说:你没有故乡。这话对也不对。我说:我有两个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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