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
若有一远行人,行至这苦海间,四下张望,驻足远看,问酒馆一茶童:“这苦海可有几分趣处。”那茶童便放下茶壶,待红泥的壶底与桃木的桌面相接触,白色的长帕便随随意意,自自在在地搭上茶童瘦弱的臂膀。
“赤仁镇和污德上家。”茶童如此说到。
茶馆里的说书人给茶馆里的远行人说着茶馆里才能听到的趣事。那几十年如一日端坐在戏台中间的老人用沙哑,艰涩,宛若乌鸦嘶吼的声音讲述着这苦海里的故事。
“若说这赤仁镇,那可真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啊!这鸡每天要下十个蛋,这牛每天能犁百里地!老老少少身体健康,家家户户四世同堂!这镇里面的污德家家长乃是朝廷上的红人啊,绸缎美玉足足堆满了每一间库房。”说罢,老人顺了顺白胡子,像乌鸦理了理黑羽毛。
污德上家里。
“何员外,来来来,品品这南蛮的清茶。”偌大的庭院里响起阵阵茶碗碰撞,流水激荡的声音。“何员外,来来来,听听这西凉的音律。”古朴的墙砖里蕴藏琴笛共鸣,萧瑟呜咽的旋律。“何员外,来来来,看看这北疆的宝马,看看这中原的奇葩,看看这奴隶的鲜血,看看这犯人的伤疤。”
“咚咚咚!”远处的锣鼓声打断了庭院里发生的趣事,沉寂半刻,一个低沉的嗓音从墙缝里渗透出来:“我赤仁镇,愿献这数十奴女只求来年风调雨顺!只求来年五谷丰登!只求来年鸡下十个蛋,牛犁百里地!”言罢,便是镇民们的附和声,尖叫声,喧闹声,锣鼓喧天声。
“扑通扑通扑通!”水花溅跃的声音接连响起,尖叫声从一开始的刻苦铭心到最后的细若蚊鸣。欢呼声从一开始的震耳欲聋到最后仍旧是震耳欲聋。最后的“扑通”声结束了,镇民们便作鸟兽散了,一时间万籁俱寂,一时间无声无息。
“何员外!这镇民可真是野蛮,那风不调雨不顺怎能用人祭?如此偏激的行径实在令我等蒙羞!实在是伤天害理!万恶不赦之举啊!”“嗯?何员外,礼部尚书看上了小女吗?不行,不行!”“何员外,这礼部尚书真如你所说这么风光?皇上如此听他言语?”“何员外,明白了,明白了!”“何员外,来,继续继续,看看这青瓷,看看这三彩。”
没过一会,庭院里的厢房便传来一阵尖叫声,伴随着木头砸脑袋的“扑通”声,一时间万籁俱寂,一时间无声无息。
待马车载着千金去往中原,待河水载着奴女去往深渊。
苦海里的老头顺了顺胡子,苦海里的乌鸦理了理羽毛。
这赤仁镇和污德上家,仍是那几分不可多得的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