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乱翻书（12）与吴兆骞有关的诗词

吴兆骞遣戍宁古塔，名士蒙冤，他的好友顾贞观求纳兰性德父子相救，才最终得以生还内地。打动纳兰的，就是那两首著名的以词代书简的《金缕曲》。词前有小序：“寄吴汉槎宁古塔，以词代书，丙辰冬寓京师千佛寺，冰雪中作。”第一首是：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一句“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掷地作金铁声，得友如此，死亦无憾！

第二首是：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只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诗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魄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人寿几何，河清难俟，顾贞观其实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把朋友救回来，这让他焦灼不已。留守的杜甫，憔悴不减流放夜郎的李白。以杜甫夜忆李白相比，就真挚程度而言，真是太贴切了。就我熟悉的例子而言，能与顾贞观这份友情相提并论的，后来还有洪亮吉对黄景仁生死不变的友谊。

顾贞观的词为很多人熟悉，我上高中时还能背。其实，还有一首与吴兆骞有关的诗也很好，但相对而言知道的人可能没那么多。诗是清初江左三大家之一吴梅村写的，题作《悲歌赠吴季子》。这首诗也是感情充沛，感慨万分，劈头写来，悲愤收笔：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销魂别而已。

君独何为至于此？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

十三学经并学史，生在江南长纨绮。

词赋翩翩众莫比，白璧青蝇见排诋。

一朝束缚去，上书难自理。

绝塞千里断行李，送吏泪不止，流人复何倚。

彼尚愁不归，我行定已矣。

八月龙沙雪花起，橐驼垂腰马没耳。

白骨皑皑经战垒，黑河无船渡者几。

前忧猛虎后苍兕，土穴偷生若蝼蚁。

大鱼如山不见尾，张鬐为风沫为雨。

日月倒行入海底，白昼相逢半人鬼。

噫嘻乎悲哉！生男聪明慎莫喜，仓颉夜哭良有以：

受患只从读书始，君不见，吴季子！”

这样的诗，我只能是“读罢低眉泪满襟，对此敛衽无间言”。当年我写博士论文，专门讨论过赵翼写《瓯北诗话》把吴梅村列为国朝代表诗人之眼光与魄力。梅村诗才之出众绝尘，于此诗亦可略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