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偷的故事

记忆中有很多电影都称得上杰作，让人有再看一遍的冲动，但真正二刷甚至三刷，以及若干年后又想再回味的还真不多。

《放牛班的春天》算一部，用音乐的力量感化坏孩子的剧情，使得它不仅成为我的法语学习入门影片，更成为今后每次对前路迷茫时都会想到的一部片，让你重新相信人世间存在美好。

《指环王》和《哈利波特》系列也名列其中，那是因为小时候看不懂看不透的内容，长大后再细品，又能觉知许多从前遗漏的细节，再一次次被托尔金和罗琳的想象力所折服，为弗罗多们和波特们的勇气与真善美所打动。

国产电影当然也有一些让我多周目的好片子，比如《让子弹飞》、《霸王别姬》等等。而最近三刷的，是贾樟柯的《小武》。它可能是上述电影里最丧最颓的，没有跌宕起伏的剧情，没有英雄豪杰的传奇，有的只是一个北方破败小城失足青年——一个人见人恨的扒手的故事。

可《小武》的沉浸感，却是无与伦比的。电影一开始，赵本山那带着黄段子的二人转、古早公共汽车上挎着背包叼着烟的售票员、街头录音机喇叭传出略带失真的屠洪刚《霸王别姬》，都能一下把你拉回那个属于童年的1990年代。

故事的主线，大概可以分成三个段落。第一段讲述的是小武早年的扒手搭档小勇改邪归正，发家致富，成了市里人人敬仰的企业家，并且马上要结婚了。而为了与过去撇清关系，小勇并没有邀请小武来喝喜酒，也不愿接受小武给他包的礼金，认为来路不正。小武感慨着“我和他关系不一样，当年和小勇身上带着几毛钱，从汾阳一路挑上北京，曾经答应等他结婚了送他六斤钱”，但最终也明白，这份友情随着两人身份的转变，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第二个段落是小武在歌舞厅结识歌女梅梅。梅梅是个爱唱歌、性格活泼的姑娘，在她的陪伴下小武逐渐放开心结，从沉默寡语拒绝唱歌，到陪着姑娘给父母打电话、贴心地为来大姨妈的梅梅买暖水袋，最后在包厢中放飞自我，引吭高歌。他甚至幻想着自己也像小勇那样风风光光办一场婚礼，家乡的父老乡亲围着他祝贺、敬酒，耳边回荡着李丽芬《爱江山更爱美人》的歌声。然而梅梅为小武唱过的《心雨》、《我的天空》仿佛早就暗示了他俩的结局，当大城市的有钱人愿意包养带走她，那小城镇榜一大哥小武就再也不值一提。小武兴致勃勃买的戒指，换来的只是人去楼空。

第三个段落是小武回家，把戒指送给了老母亲，而正好家里老二要结婚，贫苦的父母愁着二儿子到了富有的儿媳妇家要被笑话，希望老大老三（小武）一人拿出5000元做彩礼。然而两兄弟都面露难色百般推脱，最后老母亲偷偷把小武给的戒指送给了儿媳妇，这让小武大为光火，与家里决裂。

重操本行的小武成为市里“严打行动”的对象，被警察“老相识”郝老师抓获。即便在这个时候，你依然能看到他人性的闪光点，比如劝郝老师少抽烟，烟不是啥好东西。比如他依然惦念着梅梅，求饶着看一眼传呼机上有没有新的简讯。他真的等到了，只不过一条是“明日天气晴转多云”，一条是胡小姐“祝你万事如意”。小武所憧憬的友情、爱情、亲情至此全部幻灭，而片尾小武被警察拷在路边，接受所有人异样的目光，则意味着他身上最后一丝尊严也被剥夺。

《小武》拍的是小偷这样一个社会反面人物的故事，他让人可怜，但并不是我们今天说的“洗白”。反而通过小武身边人的“众叛亲离”，规劝世人不要走错了路。同时也告诉我们，小偷也是人，也有着和我们一样的七情六欲，也可以有正义感，有兄弟义气，也渴望被周围的人认同。“坏人”是可以改造的，但前提是这个社会愿意重新接纳他们，给予他们机会。

电影的末尾，是一个油画般的画面，汾阳街头一片漆黑，路两旁的店铺招牌在夜空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和远处的车灯一起，勉强映出这个小城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