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疫情时代的旅行
查看话题 >勐仓聊债——西双版纳州旅行见闻
从景洪市吃完下午茶,我打车到了勐仓镇,绕着镇子转了转,这里有干净的农贸市场,电动车铺,超市,美甲店,发廊等等,一个乡镇应该有的基础设施都建设的挺好的,充分体现着新农村的新气象。眯着眼睛瞧的话,感觉跟清迈也差不了太多。嗦完价值十元的一锅米线之后,为了消食,我顺着中科院植物园门口走了一大圈,夕阳西下,月影高悬,粉红色的天空和晚上的凉风让人心情不错。
回民宿的路上遇到一家普洱茶店,想帮家里人买茶,我便走进坐坐,试了几种茶。因为普洱茶喝的时间长,遂与老板攀聊了两个钟头,觉得是不错的旅行见闻,值得记下来。

老板是上世纪90年代从四川到云南版纳州勐仓镇的,主要就是承包农户的茶山做普洱茶的加工、贩卖,普洱茶价格在21世纪初十年是曾经被当作收藏期货炒出天价,因此老板的生意也做的顺风顺水。可即便自己入了当地户口,买了当地房子,他两个小孩都是在四川老家读书,而生了孙女之后,孙女也在四川读书。
这一点与附录部分我对谈的两位汉族司机师傅选择一模一样,至于原因,我录下老板与老板娘原话:
“这里的小孩子都不学习的,家里有橡胶,有茶树,三百年以上古树,一斤茶叶就上大几千,两天能采好几万的茶叶,还读什么书。”
“指着老师的鼻子说,你一个月才挣几千块钱,你不要骂我,但也不要管我。”“我们走访茶山多嘛,确实见识到一些贫困户。但这几年搞帮扶,为了让他们签字,要给买彩电就买彩电,政府还给送小猪、送小鸡叫养。”
说完,老板娘指着门口开电动车路过的几个十三四岁年纪的女孩儿说,“看见没,这么小的年纪,男男女女就到镇上去开房了,他们这些人离婚率高,现在还有结婚三十天就离婚的。”
“风气不好,傣族人说女孩子17岁没嫁人就没人要了。这样的环境我们怎么敢让孩子一直念,他小时候念了一两年小学,连老师布置什么作业都不会抄,所以赶快我们就送回老家找亲戚带了。”
阿九想:大概只有无产无田无资源的人才会如衡水那样卷学业。此地靠着宝山,有茶树、橡胶、原始森林,澜沧江顺流而下,靠着两个不同国家的口岸,见识过许多不同挣钱出路的小孩,在幼年如无父母监管,确实很容易陷入飘荡的麦田守望者心态。但也不是所有的少民都如此,我旅途中遇到的哈尼族王师傅,家里经营橡胶园、农家乐,他也出来跑车,四处拉客源。因此,人还是不能轻易给他人打标签的。
谈着谈着教育,老板又吐槽了一句:
“也不全是学生的问题,这里面还有老师的因素。政府前两年一个月给老师工资扣1400,谁有心情上课啊。

我有些震惊,问了一句,这个镇靠着中科院植物园,物产丰富,森林覆盖率高,怎么会这样。老板喝口熟普,叹了口气,“镇上的财政缺口有一百亿。”
当然,这不会是个案,1 Billion RMB 对比 4.5 Trillion USD来说,九牛一毛耳。

这么大的缺口自然不会是一年造就,而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其中的问题大概有以下几个方面,我无从考证,只可援引老板的原话:
“修路,挖了修,修了挖,过了三年了,原来的国道挖烂了,柏油路面也没弄好,通往茶山的有些路上都是大石头。”
“本来这里有西双版纳大学还好点,结果镇政府没弄好,大学建在了河对面,过来这里要八公里。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学生过来消费,疫情三年门都不让出,哪里有人。”
“植物园不是镇上的产业,人家是中科院的,对镇上财政收入没大帮助。又不会发展周边配套的旅游开发,要不是这个春节这么火爆,游客来一天,玩了植物园晚上就回景洪市区了。”
“一任长官才干三年就要走了,他哪里有心情做长远的计划,短期内这么大的缺口,怎么创收都是补不上的。再说了,勐腊县在山那边,我们这个镇子在山的这边,哪任也不傻,不能干自己眼前看不到的事。”
“我认识一个老板准备在这里建画院和公寓,说是拿两千亩地,结果批文下来就是五百亩,五百亩再压到一期,又变了一百九十亩。结果给了四千万之后,农民也把橡胶林割坏了准备收钱卖地。才说一分钱没了,要拿二期的款来,这边才能吧一期的钱给了农民,让他们交地。”
“磨丁口岸那种项目轮不到镇上的,那都是昆明来的公司后来直接接手了。”
基本都是在拆东墙补西墙,这么大的缺口,哪里是轻松能填补的。不过这个地方山明水秀,物阜民丰,也就算一床锦被遮盖过去了。
房地产是聊钱避不开的话题,老板谈到普洱茶之前很好做,他没看上十几年前告庄那几千块一平米的铺面,现在回头想租金,后悔也完了。包括在勐仓的房子,他认识开发商,总觉得那个朋友不靠谱,可最后还是看着价格从两千涨到四千五的时候,入手买了一套大的。
我笑着问他,听司机白师傅说磨丁建了特区?没考虑去那边买房子、店铺吗?他给我倒了杯成色浓亮的熟普,笑道:
“磨丁开发商做到一半都没钱了,还是昆明来的公司接手,才保证项目能进行下去。”“疫情三年口岸不大通的,五千一平米的铺面哪敢随便买,那不是压手里了嘛。老挝那个地方乱得很,万一出什么问题......”
联想到听过的电信诈骗,在景洪市注射疫苗时看到的预防治疗艾滋病中心,我想这里并不如天气那样晴朗无云,等到雨季的时候,也是泥泞不堪的。但就像Humpy 教育Bernard说的:

Appendix - 版纳州司机师傅对谈录
“我很喜欢与司机师傅聊天,每次旅行都能通过师傅获得很多信息。选择把这些信息简单记录总结一下,也许是另一种田野的方式。”
白师傅(哈尼)
- 哈尼族,男,新婚刚一年。
- 太太是基诺族人。基诺族以为自己祖先是诸葛亮伐孟获的军人后人。两人是在学校认识的,并没有不同族不能通婚一说。
- 19-22年上旬一直在老挝磨丁特区做建筑相关工作,因新婚后疫情限制不能天天过关,才转行做旅游,正好赶上旅游在版纳井喷。
- 他说老挝北部四省有很多国男去“包二奶”,几年之后生了小孩,又回国,直接导致单身妈妈致贫,始乱终弃。(推测这也可能是为啥他太太不愿意让他在那边打工原因之一吧
- 司机师傅描述老挝人的生活方式就是喝啤酒、吹风、抱着个大音响听音乐。我说,人家人均幸福指数比较高啊。他听完呵呵笑了,点点头。
- 问他才知道,国道两旁田里种的都是经济作物,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红心火龙果田,整个芯都是红色的,甜香蜜润。还有百香果、木瓜等。貌似除了榴莲(星光夜市500一颗猫山王),其他都能自己种。
- 老挝政府开始打击21世纪初发达的博彩业,可是把福建老板的赌场给清掉了之后,贸易并没有如预期火速发展起来(也有疫情的因素)
- 去野象谷没见到野生大象,师傅说他家村里偶然会有野象来吃苞米、香蕉等水果。对农业田产造成的损失,由政府补偿承担。
王师傅(哈尼)
- 哈尼族,男,至今未婚,昆明上三年大专(他自己口述大学,但我没听过国内有三年制,存疑),后回到版纳。
- 父母家中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娶了100km外县的太太,长姐嫁给了定居景洪的汉族人,作为幼子的他需要承担起与父母一起的家庭责任。
- 他表示他们本族女孩更倾向嫁到城里汉族,可以找一个没那么辛苦劳作农业的工作。
- 家住中科院植物园附近的村里,家里有三百亩橡胶林,三月到十一月会割胶。原胶等级分为一、二、三、废胶,由厂家进行收购。目前价格约10/斤,收入大不如前。师傅原话,“老挝的胶产太多,我们胶卖不上价钱。十年前割胶两个月收入十多万,现在只能糊口。”
- 因此家中还开设了农家乐,餐饮+民宿。他跑专车,顺便找客源。春节期间刚好能在割胶淡季增加收入。
- 他认为大理的城市规划比他们城市好很多。我没有去过大理,无从评价。
孙师傅(汉)
- 汉族,男,河北邯郸人。已婚,育有一子一女。
- 在景洪市开出租车十几年,购入一套136平米的房子,在老家邯郸还有一套140平米的房子。因为景洪市的各个景点之间距离比较远,所以还是挺好赚的,他过年这段时间大概通过包车(一坐上车他就会发卡片介绍包车、包天等业务)挣了几万。
- 疫情三年收入锐减,他说是靠着以前的底子支撑。我问说出租车公司是国营的,应该有按照政府的要求进行减免车份儿吧,他苦笑答曰,“嗯,减了,三年给我减了一天。”
- 子女跟着他太太在河南安阳读书,用他的话说,河南河北是内卷大省。我问这儿的天气这么好,房子这么大,怎么孩子不来此读书呢。他表示景洪市教育很差,小孩子很容易在这里学坏,因为同学家长普遍不重视教育。但他已经想好了让小孩来云南高考的方法,用河南的教育水平“吊打”这里的学渣。高考新移民的路子。
王师傅(汉)
- 汉族,男,四川广安人。已婚,育有一女。
- 他于13年跟随定居西双版纳二十年的姑姑来此,一开始在景区中帮家人打理承包的商店生意,现在则选择了自己出来单干跑车。已经在版纳买房。
- 与孙师傅一样,他的太太和女儿都在四川生活,因为不放心女儿在此念书。“我觉得他们傣族人很懒,每天就想着吃喝玩乐,不像我们四川人这么勤劳。”
- 我问王师傅会不会考虑在这里挣一段时间钱之后回四川去,他想了一下,还是摇头说不会回去。即便他拥有当地的宅基地,但据他说,整个村的人都搬到镇上居住了,村子里的梯田已经基本荒废。
- 坐他的车经过了勐仓检查站,按照要求需要摄像头拍摄人脸,我很诧异。王师傅解释说,“防偷渡的,还有100多km就是口岸,有很多偷渡过去电信诈骗的。”
99说:
白师傅和王师傅都跟我说过开放旅游之后,本地人与东北人在告庄的冲突。在与孙师傅、另一位王师傅对谈之后,更深刻的理解到冲突原因,他对于规则的熟悉程度和与外地游客之间的互动服务意识还是更到位一些。
王师傅说希望景洪能发展成三亚那样的旅游城市。我认为,一座有本民族特色的城市,如果把自己往三亚的方向去发展是不明智且地方政府估计也不会乐见的。

ps. I will always treasure Yes Minister.
记于2023/02/01 勐仓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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