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时光——“妈妈跑了”
11月12日 周日
家访时，听到最多的是爸爸妈妈在外面打工，每年春节回来一次，拿一沓沓钱。每次听的我心里暗暗叹气。
最要命的是，还常常会听到“妈妈跑了”。
“跑了？为什么？家庭暴力吗？”
“因为太穷了。”
“妈妈跑了”，第一次听到时我已经吓了一跳，没想到后来居然会在好几家听到这句话，而且，这已经完全不是秘密，全村人都知道，小孩子自己也知道!
我想不明白这样的小孩子要怎样带伤长大？从小就被最重要的人抛弃，他们要承受怎样的心理阴影？未来在新的两性关系里，他们还会有信任和安全感吗？
我的三观我的心，在这沉默的山里，碎的看不见渣渣……
今天和Sunny去一个学生家，他家不算远，也要走一个小时。
这个家庭，妈妈早年跑了，爸爸在外面打工，长年不在家，奶奶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回来照顾娃娃们。
走过弯弯绕绕的小路，几棵大树下，掩着破旧不堪的房子，大门紧锁。
我们坐在门口耐心等着。过了一会儿，瘦瘦的婆婆佝偻着腰，背着跟她差不多高的竹背篓，一步一步吃力的挪回来了，神情却是淡然的很，丝毫看不出辛苦。
背篓里倒出来红薯，源源不绝的倒出来！我吓了一跳，那么多，这得多重啊！这样一个风一吹都能飞起来的薄如纸片的老婆婆，身体里是有多么大的能量啊……
聊了一会儿，婆婆话不多，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愁，平静的很，我们没等到孩子们，就先走了。
回去的路上，巧不巧的听到路边地头的树丛里有小孩子讲话的声音，我们试着喊了孩子的名字，那边就窸窸窣窣的钻出来两个小脑袋，果然是两兄妹。
都脏兮兮的，衣服看不懂颜色。哥哥也就算了，妹妹的头发简直就是成镂成镂的，好像牛毛毡，最要命的是那眼神，从来都是热切而期待的看着你，你难以想像那样的眼神！根本接不住，不敢看。
还能怎么样呢，给他们拍了几张照片，我们离开，我难过的很，还能怎么样呢......
11月13日 周一
早上在操场上，对着群山喝茶，听见鸡叫想起来白切鸡，听见牛叫想起来卤牛肉......
课间休息时，我出去喝水，回来推开教室门，黑板上一堆田老师，各种花裙裙发髻髻，我乐了，原来田老师长这样啊！传说中的逆生长嗮！
打这之后，只要一下课，孩子们就齐步走一样，一边跺脚，一边随着节拍喊：“画老师！画老师！画老师！”
好萌好感动！
他们还不让我走，说是要照着我画，于是我乖乖站在后面，可是他们全都都后脑勺对着我，根本没有人回头看我一眼啊。
今天放学后，老师们去给贫困户挂“精准扶贫”的牌子，有一家婆婆带着孙子，房子盖的挺体面，婆婆顺便开了一个小商店，我在那里买过啤酒。
那婆婆一看到我，就拉着6岁的小孙子，扯着嗓门喊着说话：“老师啊！老师啊！这个娃娃很可怜，他妈妈刚生下来他才几个月就跑了！不要他了！不要他了！”
我惊骇莫名！妈妈跑了本已不是新话题，可是这样当着孩子的面逢人就说，真的以为小孩子没感觉的吗？
心里堵的厉害，脸上已堆不出礼貌的表情，匆匆告别。
顺便提一下，在这里你会看到破房子门口挂着诸如“低保户”或者“精准扶贫”之类的牌子，但是后来发现，在一些漂亮的新房子门口，也会挂着这东西。
前几天一个住着新房子的婆婆，一直在跟我们抱怨政府今年没把他们划在贫困线内，不给他们家扶贫款了（1000多元）,她很生气。
而住在老房子里的拿着扶贫款的村民们，费尽力气、节衣缩食也要盖出二层的新房子！这大概就是他们的终极梦想吧……
11月14日 周二
课间休息，下楼时居然看见一个瘦瘦的挺拔的帅男生，笑起来活力四射的。“贵州出俊男啊！”我心里嘀咕了一句，转身去了办公室。
没想到前后脚的功夫，校长把他带进来：“田老师，这是小东东的爸爸！”
“哦！还蛮帅的啊！”我毫不掩饰的赞美他。他笑出白白的牙齿，一堆客气话记不得了。
让我来说说这个家庭的故事：
小东东是我班上的孩子，他姐姐是小丹丹，在三年级，年年拿奖状的。
去他们家家访时，弟弟腼腆害羞，笑起来酒窝乖乖、眉眼暖暖的；姐姐活泼伶俐，小小年龄眼神却是热情而笃定，表达自如，半点不怯的！
我暗暗揣测，这小姑娘将来会蛮有成就，也会很辛苦吧……
爷爷白天下地做农活，晚上回来照顾他们。家里是新房子，却又脏又乱。
奶奶不知得了什么大病，常年住院，妈妈是精神病，常年住院。还好政府报销了大部分医院的费用，所以这样看来，家里只是少了些经济来源，倒也不至于坍塌。
只是孩子们已经两年没见过妈妈了，爸爸要在县城拼命工作，了不起一个月回来一次。可即使是这样千疮百孔，百病缠身，在我眼中也好过那些”妈妈跑了“的家庭。
这个家里的每个人之间是有爱意、牵挂和包容的，即使各种原因不能相见，这链接却是紧密而温暖的。
只是我无法想像未来，一个年轻的爸爸，家里两个孩子要养，医院有两个女人要照顾，这些也就算了，重点是孩子妈妈的病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完全看不到希望，用他的话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不敢想，也没办法，只能这么扛着。”
所幸两个孩子至少目前看来，是健康的，快乐的，学习不用操心的，也没什么费用。
老天总是要给人喘口气的吧......
此处必须提一下，我太喜欢他们家的狗狗了，那是一条名叫“狗狗”的狗狗！
要离开时，爷爷对狗狗说：“狗狗，去，送一下老师！”
在我不可思议的眼神下，那狗狗就前面带路了。晚上村里的路很黑，狗狗有节奏地回头等我们，手电筒照在它身上时，那团光下，它的眼神又霸又酷！
走了一段，校长拖着像是川音的本地腔，摇头晃脑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我懵懵的看了看校长，又回头看狗狗，不见了！
神了！早知道我也跟它聊两句嘛！
11月15日 周三
这两天，每到放学时，孩子们已经开始重复问我一件事：“老师，明天我们还能见到你吗？”
我总说：“能！”，心里已经开始难受。就笑着转身在黑板干嘛干嘛的。胸口堵的好厉害，真的不能再多说一个字，难受的没办法，一定要深呼吸……
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本来以为自己坚持不了三天的，谁知却根本不想走。
想起孩子们家境都很差，却会把仅有的一点零食带来给我吃，有时是一只棒棒糖，有时是三棵鲜枣，有时是一块小点心......
想起每天早上的固定仪式：一听到他们的声音我就急急忙忙跑出去，彼此一见面就“哇！”的一声，笑着跺脚，眼看着他们像小鸟一样，扑棱着小翅膀向我奔过来，落入我早已张开的胳膊。
每天早上，彼此不厌倦的重复这个仪式！他们给到我的幸福，终生难忘。
想起这些，平常生活上的不便就没什么关系了，洗澡虽然很冷、水很小，但是能洗；卫生间虽然一到晚上很吓人，但是少喝水就好；饭菜虽然简陋，但是有辣子就可以......
离别越来越近，心里越来越难受，可是，还能怎样呢？相聚、分离，永远都是必然又无解的。
心里无数遍重复在越南富国岛海滩边的咖啡厅码字时的梦想：我以后一定要，做一份可以带走的工作，这样，无论在哪里，我就可以想呆多久呆多久。
这些天西安的朋友们给我发了一些红包，让我给娃娃们买糖果吃，我买了很多，又自己买了一个微波炉给老师们。
这期间还有朋友想要资助他们建立一个图书馆。
你看，不管是国家，还是社会上，大家其实都在关注他们，关心他们。
但是，这些仍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这似乎是钱的问题，又似乎不是钱的问题，这真让人难过。
愿这世界少些遗憾，多些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