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022年终回忆录
2023元旦,我正和好友Q在厦门旅行,准备好早起去海边看新年第一天的日出。之前天气预报说1月1号是多云,可到了海边,阴云连成一片,像浮在海上的湿漉漉的厚棉被。我们没看到日出。阴沉的天色操控着我想象力的方向,我望着沙滩上匍匐的海浪,它们像长着无数支脚的怪物,专以人们在沙滩上划出的字为食。我也学着别人,用手指在沙滩上划出“新年快乐!”,阵阵涛声里,我告别了我的2022年。

以前这个时候,总爱跟着别人一起说“辞旧迎新”,要为新的一年喊出一个响亮的口号。今年我的心境大有所不同了。过去的一年,我的生活方式依旧不太健康,对身体的锻炼也总是时断时续。书依旧看的不够,电影倒是看了一些,但似乎也没什么长进和启发。我逐渐习惯越来越封闭的人脉圈子,也坦然接受了身体中那种“无知者无畏”的生命力的流失。只是有时还是会惊觉青春的逝去,表面仍是淡然,心里头却恨不得哀哭以终日。以前总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会在大海里自由遨游,现在慢慢觉得,人生的真相大多是在一个游泳池里周而复始地游来游去,无力感是泳池水的主要成分。
也正因如此,我更急迫地想写下这些回忆,写下过去这一年中给我带来触动与思考的时刻。就算是在游泳池里,我也要多换一换游泳的姿势,这是我对抗无力感的方式。
1月/粉紫色的天空
放寒假后我继续留在北京实习了一阵子。那几日几乎是天天坐在机房里剪片子,裤子都磨破了一条。工作任务完成后,我坐上了去南京的火车,这次是为了奔赴一个剧社的聚会。
我在南京上学时曾经加入过一个公益剧社,那是一段很奇妙的缘分,那段日子里,我和很多来自各行各业的有趣的人成了朋友,剧社里有痴迷表演的家庭主妇,和蔼知性的大学老师,风趣市侩的咖啡店老板,还有后来一同跟我去北京的,豪爽又细腻的独立导演Q哥。剧社解散后,很多人离开了南京,大家渐渐也不常来往了。
这次南京一聚是剧社社长的意思。他开车到火车站接我们从外地远道而来的老朋友,我们的体内好像都有同样的开关,一见面就有了重返时光的能量。我坐在社长的车里,穿梭在熟悉的南京城,一幕幕熟悉的街景呼啸而过,升腾的回忆驱散着我身体里来自北方的寒气。

几天的重聚结束后,我又见了老同学,便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一路向北,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车行驶到山东已是傍晚,天空是粉色的,山野沟壑里积水已经结冰,远远看去像用力吐在地上的唾沫。再远处有零星的工厂,烟囱里冒出紫色的雾。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一幕至今记忆深刻。也许是因为车窗外的风景像极了我大学开学那年,母亲陪我坐车第一次去南京时沿途的景象。也是这样粉紫色的天空,只不过那日是天蒙蒙亮,粉紫色的朝霞缀满天空。这两片粉紫色铆定在我的记忆中,化成一本书的前后封皮,裹住我人生最肆意烂漫的部分。我越想越怅然,不由地感慨,母亲陪我同行的人生,原来已经结束了这么久。
每次回家都像是突然钻进了一个微缩的房子,好像家里的一切包括父母又矮了许多。父亲开的门,他看起来又老了一些,脸没以前瘦了,他的秋裤松松垮垮的,像是包着两根木棍,不小心就会倒下似的。我像以前放假回家一样,进门先在家里逛一圈,看看有什么新变化,我看到有一个父亲的体检报告单,我翻了翻,只看懂几个词,动脉硬化,肺气肿,前列腺结石。父亲说给我买了双新拖鞋。我看到了,一双灰黑色的塑料拖鞋,上面有一只小熊图案,写着英文:HEY BEAR!
母亲也变老了,她饭后从柜子里拿出针线,走到客厅撒满阳光的沙发上,替我修补我破裂的裤子。“唉,眼睛越来越花了。”她的行动也越来越迟缓了,有时我会望着她,回忆起小时候,她身体还矫健时,她陪我住院看病,陪我第一次吃麦当劳的事。那时的她是我的天空,现在是一盒小小的针线包。
1月最后一天是除夕,姐姐一家从徐州赶回来过年,晚上,我们一起放了焰火。

2月/被春风吹跑的人
今年是虎年,姐给我带了她自己剪的老虎剪纸,给她儿子(我的小外甥)买了老虎花纹的新毛衣。小外甥一进我家还有几分拘束和陌生,但没过几分钟,他就钻到我的屋里,在我的床上蹦蹦跳跳,在我那全世界最平坦的床,他建立了只属于他的豪华火车站,大型游乐园。我有时一边看小说,一边用一只胳膊给他当火车进站的闸门。我们俩就这样各自在各自的世界,互不侵扰。我姐有次看到这一幕,笑着说:“真是外甥和舅舅亲!”
我发现越长大,家乡就越抽象,抽象成故事的结局,抽象成一个个无关紧要的谜底。亲戚之间的事我本来就不感兴趣,只是有时会偶尔听母亲提起我小时候某个玩伴的近况,还是会不由地感叹命运的奇妙与无常。那些渐行渐远的人,在我的记忆中化为模糊的泡影,包裹着一根悬念的针,他们会在某个答案揭晓后爆裂,最后一次翻搅我的回忆,从此彻底变成陌生人。
我有一群在家乡的好友可以共度珍贵的假期,但他们未来大多数都不会留在家乡生活。二月快到了尾声,家乡的空气已经有了春天的气味,朋友们一个接一个地远走高飞了。我走的那天,看到马路上有孩子在放风筝,风筝磕磕绊绊的,怎么也飞不上天。我心下感慨,有时候,人比风筝还轻呢。
3月/ロタティオン
疫情又开始严重起来,幸好提前向学校申请过,我才有返校的机会。大部分学生都没能返校,学校里冷清的很。也许是因为人少的缘故,封控也变本加厉起来,签到,打卡,预约,扫码,核酸,我的生活就这样被五马分尸了。那段时间我迷上了今 敏和平泽进,尤其喜欢《千年女优》,无论是游泳、实习路上还是跑步,我耳机里一直循环着平泽进的曲子,除此之外的印象深刻的事,是三月里下的一场大雪。

4月/三枚樱桃
实习的纪录片快要播出了,剧组也骤然忙碌起来。导演有天对我说,她接下来需要我更多的帮助,并承诺给我一些报酬。那段日子,我几乎没事就去机房,跟导演和分集导演H在一起工作。
我跟H刚认识的时候,他经常夸我,也慷慨地教我如何理解剪辑师的思维。我对这一点很感恩。一直到现在也把他当成我的老师。他发现我也是水瓶座,说我们水瓶座都有灵气。他发现我很欣赏王菲的音乐,说喜欢王菲的都是有品位的。导演有次调侃我没有“阳刚之气”,他说思维上雌雄同体一点才好,这样的人都很有才华。有次工作结束,我和H和他的女友一起吃饭。他女友趁他去打饭的时候悄悄对我说:“他说,你是能成大才的人。”我先是一恍,心里又泛起暖意来。还有一次,有天我去机房,他在电脑屏幕前忙碌着,导演也在一旁。我四下一顾,下意识地说了声:没水了。H像突然被我吵醒了似的,从电脑里回过神来起身帮我找水来烧。后来水开了,我一心看他剪辑,没想水的事情,他自己渴了,停下来给自己倒水。身后的导演说:小宋不光要只学习剪辑,还有些别的要学。我立马反应过来,我应该要主动给导演和他倒水的。他回到电脑前喝了一口水,淡淡的应了一句:你别让他学那个。
但一同工作久了,我发现他有时脾气会突然变坏,他经常会直言抱怨我的低效和粗心、思维不够职业。我对待他也不在像以前那般毫无保留了,这其中有几分对他性格的无奈,还有几分,他看透了我也“不过如此”而产生的自我放弃感,更多的也许是我对职场人情的习惯。但一想起他对我的知遇,我总还是感恩的,我这人也在主动表达热情方面向来笨拙,只是会在心中暗想,如果还有下次合作的机会,可再不能让他发火了。
在纪录片团队做实习生的感受挺奇妙的,一方面,我们是亲密合作的战友,另一方面,我们又是领导与下属,我必须分清楚哪些话是客套的,哪些话是随和的,哪些话暗含机锋,藏着玄机。也许他们一句不经意的话,传到我的耳朵里就成了某种警告。我们的“交情”就在一次次相互的考验和试探中小心翼翼地滋长。这关系越积越深,我就越分不清楚现实中我原本的位置和想去的方向,而只怀有一种模糊的感受,我不能丢下眼前的,我愿意跟他们在一起,不管在一起从事什么事。
有天工作的晚上,导演带来了一盒红红的大樱桃,谁想吃可以自己去洗。我在电脑前工作,看到母亲发来的微信,一张是父亲躺在床上打吊瓶的照片,另一张是X光片,是父亲的上半身,肺是黑的,骨头是白的,肩上的骨头裂成了三部分。姐姐也发来了消息,让我问问情况,我赶紧停下工作,跑到无人处跟母亲打电话,电话里母亲说是因为父亲骑电动车开的太急,在小区门口摔了一跤,骨折了。母亲的语气还算平和,这让我放心。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装烟囱被压断了小指,我傍晚从外面玩累回到家门前,看到父亲用布包着小指,从我身旁一个箭步夺门而出的画面。回过神来,母亲开始问起我在北京的近况,我才发现我已经好久没在外地跟母亲这样通过电话了。挂了电话,桌上剩下三枚樱桃,我拿去洗手间,洗了很久。
5月/答辩未通过
五一期间,我参与的纪录片播出了,我的实习也因此结束。学校的封控又更进一步,之前还能找借口出学校去机房剪片,眼下则是完全被锁在学校中。纪录片播出那天,同门说要给我捧场,我们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就在学校湖边的椅子上用笔记本电脑看完了全集。片尾字幕出现,看到我的名字排在导演助理栏的第一个,她们笑着说,我是一番导演,助理。

告别了剧组的繁忙生活,我又面临着毕业论文的难关。这个月的月底我需要完成开题报告。除了在图书馆里煎熬思考,剩下的时间大多是与朋友在羽毛球馆和操场度过的。
那时学校夜晚的操场上很热闹。人们拿着自己的台灯围坐在一起,有吉他、扑克和酒,讲究的还会铺上一层野餐布,耳边时常传来悠扬的歌声和游戏的欢呼。尽管如此,我时常能感受到,那凉爽的晚风里总有种淡淡的落寞与焦虑。校园里的时光凝固了,校园外的世界却因为疫情而快速转迭。两年前与今日的就业形势已不可同日而语。回想我刚来学校时的雄心壮志,到如今的麻木与淡然。才后知后觉疫情给我的生活带来的改变。疫情后的生活像一杯放了太久的可乐,对美好生活的想象就像气泡一样一点一点消失。我其实从来没有置身事外过。

月末的开题答辩结束了,我没通过。
6月/开到荼靡
月季已开到荼靡,是毕业的季节。M是我在本科时就认识的师姐,我们认识已经六年,人生轨迹高度重合,她走前面,给了我许多过来人的经验。她一头粉色头发,有种直愣愣的娇憨气,永远散发着热情与活力。毕业前天,我为她拍了毕业照。我在学校最后一次见她,是在第二天我买饭回宿舍的路上,她在远处与朋友聊天,她看到了我,用力地挥了挥手。
月初学校让在校的学生提前离校。H一通电话,给我介绍了一个剪辑的急活,我于是继续在学校呆着,一个人在宿舍天旋地转地工作了几天。我实习的导演曾经对我说过,她在最困倦的时候只能通过大声唱歌来保持清醒。我当时还以为是玩笑话,现在也感同身受了,在宿舍开了场一个人的演唱会。
我回家了。父亲因为骨折的缘故,不能出去工作,一直在家呆着,看上去竟变得比上次回家年轻有活力了许多。我这段时间憋在房间里继续琢磨我的开题报告,时常不知不觉熬到深夜。我原以为,我这次回家会因为父亲的伤病而对他的态度变得柔软,实际上我们仍像以前一样基本不交流,他不清楚我学业上的压力,自然不理解我这奇怪的作息,常常在一旁发来怨怼之语,埋怨我的顽固与无情。有次洗澡,不知道怎么了,心中突然泛出一股寄人篱下之感。
7月/我们去大草原的湖边
我的朋友们陆续回到家乡了。与以往不同的,他们大多都开始思考未来工作的事了。从来没有一个暑假像这次一样弥漫着愁绪。几次夏夜的漫谈,我们一次次推导着人生的公式,以往轻松的话题都变成了沉重的:关于那些主动的离别,关于那些未来的不确定。我也面临着同样的忧虑,重逢的喜悦常常是变做悲哀的箭,连贯地穿透了几颗不安的心。
我申请了二次开题,因为我想多出更多时间来做别的事,但这一次还是没通过,我还剩最后一次机会。
同师门的好友X提议去川西旅行。我也正想从眼下糟糕的学业和乏闷的生活中抽离出来,便启程去了成都,在那里认识了一同要去川西的S,他是X的高中同学。他教会了我怎么用四川话说“热死了”,裤子太宽怎么挽裤腿,还有“早上起来第一口水一定得是热水”这种养生知识。
我们包车请了司机,从成都出发去了川西草原。路途漫长,我们就唱歌、玩猜歌名来消遣时间,我们唱《爱就一个字》,外面的天和歌词里写的一样,就像蓝丝绒一样美丽。我们还唱了《如果有来生》,车就开到大草原的湖边,可惜没有候鸟。尽兴之后,更多时候是一塌糊涂地睡。从雅安到甘孜,墨绿的树林褪成了绿色的山丘,山的边缘也从斜直线变成曲线,山丘远远看上去像毛茸茸的抹茶蛋糕,好像人一躺下去就会沉没似的。

最后一天下午,天气难得的好,我们到了一片美丽的草原。嫩绿色的草里长满了斑斓的花,像是《哈尔的移动城堡》里才有的场景。S说想爬上前面高高的山坡,我也一同去了。在山顶放眼望去,山下的牦牛像黑豆般大小了,雪山仍是隐隐地浮在云里。在更远处,有乌云落雨,丝丝缕缕,天穹似乎就是这样编织而成的。望着无边的绿野,心中的愁闷像手里松开的棉花一样舒展了,被风吹走了。从山顶下来的时候,看到远处坐在椅子上的X,在向我挥手。我突然感慨,你们真是我的救星,我眼下困顿生活里的救星。而后突然又叹息,快乐的时光,就像天上的浮云,真是飘忽又短暂。

旅行结束后,我顺路去了X的家乡广元。广元是个小城,夜晚街巷的凉风和烟火气让人感到舒爽和惬意。X和她的家人热情招待了串串火锅和冰粉,那天我吃的很撑。X劝我在广元多玩几天,我心里还勒着论文的重担,也不敢再由自己这样疯玩下去,便没再久留,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8月/第三回合
再回到家,我与论文开题的对峙到了第三回合。我已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不再像前两次那样诚惶诚恐,心里多了几分泰然。我准备了一周左右,想到了新的选题。
我的好友Q邀请我去郑州旅行。在那里我认识了他的朋友T。T是一个自媒体博主,他很聪明,见识广泛,想法很多。我能感受到他对世界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他是天生的导游,总是津津有味地跟我讲述着河南的风土人情,城市人文。那几天是愉快的回忆。
这个月还发生了一件心惊肉跳的事:一天我和朋友们打川麻,我胡出了256番。
9月/封 校 日 夜
从来没一次开学这么扫兴过。我研三了,在试管里长大的人,突然要去寻找人生的出口了。焦虑像沉淀了的淀粉似的,浓重并且不可分解,我不得不化焦虑为力量,硬顶着试管帽,蹦出玻璃管的口,一点一点侦查着世界的真相。所以我极不情愿回到学校,在我眼里,那儿现在和手术室没什么分别。我也不再是什么年轻的白杨,是即将要经过层层筛查,最后盖上检疫章运走的待价而沽的羔羊。
刚回学校没多久,学校里就有扬了。当晚转熨的大巴车轰隆隆地就开来了。第二天,我与室友的隔离生活正式开始。我们好像坐上了一辆不知道去往哪里的列车,小小的宿舍变成了一间独立的车厢,唯一的破绽是窗外凝固的风景。这趟列车也有定时停息的时刻,那是我们每天出门合算,领食物的时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周,这一周我教会了室友打麻将,读完了一本很早就借来的叫《1984》的书,投了几份无关紧要的简历。解封前一天,我一次路过宿舍大门,看向远处的玻璃门外,秋风席卷,积了满地的黄叶,让我想起《千与千寻》的结局。
第三次毕业论文答辩,我通过了。
10月/在洞穴中行走
接下来的这个月,时间被掰成两瓣,一头连着论文,一头连着简历。
关于找工作这件事,我是拿不定主意的。我最初恨不得把每个亲历者都去采访一遍,各方的建议铺天盖地,我更是没了主张。最不平的,还是不得不坦然面对,自己是个普通人的事实。对一个普通人而言,“体面”是人生的首要目标。
求职的日子里,我有种在洞穴中行走的感觉。我站在分岔处,前方有许多通道,每一条都深不见底。随手扔进一颗石子,也许数十年后才能传来回声。我就是下不了决心去选择,就怕囫囵地一闯,便再没有回头余地。选择其一,就意味着放弃了无穷减一种可能性。有时我甚至会想,也许我早已踏进陷阱,到现在还没有落到底。
就算我不往前走,一扇通往平行世界的大门也在向我逼近。我知道,要想穿过这扇门,我要磨平身体里多余的棱角,要一根根地拔出脑子里那些不安分,自相矛盾的神经,总之非把自己弄个七零八落,四分五裂才能勉强过关。像某本书里说的,人无论多小心翼翼地活着,也得损坏。
时代在变,病毒在变,行情在变,人在变,人对自己的认知也在变,一切都在变,有什么能拿来作为缩减误差的已知条件呢?我曾一度想当然地把成为纪录片导演当作人生的终极目标,可事实似乎已经证明,我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定。
心里再怎么摇移不定,总还是要行动的,总还是要把人生的麻绳磨成风筝线,磨断所有多余的可能性,从此命若游丝地在人海浮沉飘摇。
11月/生活在一九八四
这一个月我见了一个老朋友L,他是我一大学同学,曾在我导演的剧里演过角色。他在一家国外电视台的记者站工作。毕业不到三年再见,他已经是一副十足的记者派头。他说工作的这几年里,他真正明白了民生疾苦、环境恶化和媒体的无力,他计划以后去国外进修,尝试去国际组织工作。我竟不知他原来是这样的以天下为己任,我在传媒大学从来没见过一个他这样的人。
那夜的漫谈给我封闭的校园生活打开了一扇窗。再联想到这个月里各种令人揪心的社会事件。我开始思考起我的专业,和我以前的抉择,我回忆起我以前见过的几个令我景仰的人,他们会问起我,我现在在干什么,我会回答,我正在传媒大学读研。我现在又想起他们当时听到这句话后意味深长的反应,也许都包含着一个遗憾的结论:我以后终究是要去为这个充满谎言和禁闭的世界继续添砖加瓦的,要到另一个阵营里去,成为他们不屑和鄙夷的那另半边世界中的一员。
这个月宿舍外的世界有些复杂,宿舍里的氛围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对社会实事的讨论似乎变成一种鬼鬼祟祟的哑谜,但凡多一个人听去,必又要惹出一阵没有硝烟的战争,有人疑惑,有人窝火,尴尬像刀一样锋利,没有谁是赢家。
12月/瓶瓶蛋蛋才是真
这个月里学校之外的世界逐渐沸腾,朋友圈、微博里传来传去的新闻消息和各种声音甚嚣尘上。学校变成一座围城,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有座宿舍楼在阴阳之间反复横跳,一会儿封一会儿放,三天变了四次,颇有些烽火戏诸侯的意思,弄的人心惶惶,哭笑不得。
我也实在是厌倦了。
X提议,去大理吧,那边正值旅游淡季,租房便宜,在那儿也能写论文、线上面试、剪毕设,什么事都不耽误。
上次来大理是雨季,阴雨天多。初冬的大理是阳光普照的,银杏叶的黄才刚从绿里面透出来。阳光不像是从天上洒下来的,像是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白日里,脚下的石砖也在发光,路边的溪水也在发光,好像只要有空缝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一束阳光漏进来。听人说,海拔越高的地方,地心引力越小,许多个白天,我漫步在古城里,脚步轻飘飘的,走着路也像是在睡懒觉。大理的白天与黑夜是泾渭分明的,城外连绵的苍山是天然的日晷,太阳一跨过山顶,傍晚就降临了。刚到那儿时我认识了一个从北京来开了几年民宿的老板,跟他聊了聊现在的北京,他竟不知健康宝为何物。

安顿好住宿的地方之后,我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大理旅居生活。刚从北京逃离出来,大理的一切事物都让人感到新鲜。闲暇时就在古城里闲逛,去三月街集市和市场买菜,在洱海边骑车。尤其记得第一次到洱海边,墨蓝色的湖横在午后的太阳光里,一片片的水波,受了阳光的返照,同金鱼鳞似的在那里微动。海鸥时而像白色小舟一样静浮在湖面上,时而叽叽喳喳地在红杉树间飞旋。湖边行人熙攘,萨克斯和民谣歌声随着湖水的气味扑面而来。一切都与雨季时洱海的景象大有不同,真是一种久违的心旷神怡。

我找工作的心态也变得从容了,或许只是懒惰了。以前像是赶着时刻表起飞的飞机,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找不到降落的港。现在干脆就那么飘着,只等着哪里刮来一阵借力的好风,上不了青云也无没关系,落到哪是哪。
我的导师突然问起了我的近况和未来的打算,还向我抛出读博的橄榄枝。我对学术科研向来是无兴趣且无基础的。但还是会不由地感慨,刚来学校那阵子,我连课程作业的要求都听不懂,不曾想也有今时今日的垂青。而找工作时,看起来越是简单的岗位,越是有大把的人来抢,恨不得个个使出孔雀开屏的劲。看起来难以高攀的深造之路,实际上一路空旷而没有阻挡,就等我一句愿不愿意。人生,真是越简单的越难,越难的越简单。

月中旬后,同行的伙伴先后发起了烧,我也在一次洗澡后觉出不对劲,走路开始重心不稳,头晕乏力,紧接着是畏寒,低烧。退烧之后,神志最先恢复,但肋骨像是变成了含羞草的叶子,一隔着皮肤触碰,就能感到一阵从骨骼内部传来的电流般的刺挠。又过几天,身体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只是总感觉疲累,走几步就想休息。等大家都折腾过来,已经快要到新年了。圣诞节,我们在古城里喝了热红酒,然后匆匆告别,离开了大理。
2022就这么过去了。我的研究生生涯也快步入尾声。在几个图书馆里的午后,我会突然发呆,任由自己掉进记忆的洞,发现曾经的很多希望,很多遐想都已经悉数作废。人生真是个精巧复杂的机器,好像只是一瞬间,我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命运就像是一推就倒的多米诺骨牌,准确地找不到任何破绽。关于未来,我还是没有把握,所以目前还能乐观地理直气壮。
废话连篇,都是小我的悲欢。读到这里的人,谢谢你,祝你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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