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花（小说）四十七
1月17日 星期一
收到韩襄的几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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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玫瑰花形很美，深红色的那枝开得最大，黄色和石榴花色的两枝才半开，也很好看。我们真笨，在你生日那天干吗不买些花回来呢，那样会更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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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很冷呀，穿了许多衣服，脚还是冰的，肩膀也不由自主的抖。你呢，你冷吗？要多穿衣服，骑单车要带手套，把大衣帽子戴上，别冷着了。晚上睡觉要盖好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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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上不是很冷，却傻瓜一样围上了你送的白丝巾，洗衣服就想着你像个孩子似的睡着在被窝里等我。含晖呀，我真愿意每天都像云彩镶在日边，像涧水围着山转一样地跟你不分离。我这样不知足地对你，你会烦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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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晖，我想死你了，真想天天看着你，真巴不得心中的你跳出来，让我听到你的声音，感受你信中所说的。刚才又收到了你的两封信，又开心、又心痛。似乎又回到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看后回味无穷余香满口。
含晖，寒假你真的等我来？高兴死我了。阳光一下子充满了心胸，一切又都有了生机，有了计划，有了动力。为了你，我会做得很好的，我要毫无牵挂的与你在一起。
1月20日 星期四
下午开会，又发了一大堆档案、表格材料，陈纪说，这些档案资料的填写非常讲究技术，对于学校留底的几份档案，所有德育评定必须及格，就算平时记过的已经宣布不及格的也一样，再按比率确定优秀和良好，分数用的是“总评分”，不及格不能超过十个，优分也不许太多，平均分在七十到七十五之间。发到学生手上的手册则可以是另一种面貌，德育不及格、分数很低都没关系，不过也要考虑家长的感受和反应，再“艺术”处理一下。关于评语，存档的要注意措辞，尽量温和恰当，以肯定表扬为主，发给学生的则“实事求是”，或者写得更严厉一些。总之，存档的全作假，是美好的理想，发到学生手上的全真实，是冰冷的现实。
我说，不怕人家说不一致吗？他们说，谁会去查这个，上面下来视察的时候只要看到一切形势大好，学生和家长又不知道内幕，而且，个个学校都是这样的，领导也不愿意他的领导发现自己的管辖地成绩差，大家都心知肚明，一层又一层形势大好，则每一个领导的业绩都辉煌。
没意思死了，原来社会是这样的！教育是这样的！消耗人力物力财力，干的全是假大空的形式主义，我们的时间、生命就浪费在这里！不仅毫无意义，简直是卑鄙无耻！
1月21日 星期五
写评语。二十五个人，实在是好，不过还是写了一整天，因对他们太熟悉了，一写就“下笔如有神”，每个人都写得长篇大论滔滔不绝。这个评语还要在不同的材料档案中抄几遍，也不许用复写纸，到时候择“优”而抄之好了。
下午，又忍不住感叹教育没意义，嫔说：“不要想那么多嘛，想坏了脑子，做好该做的事情就好了。”小石说：“是啊，意义那东西可不是我们想的事情，想了也是白想，想白了少年头。”小邓说：“反正面包是有的，将来房子、票子也是会有的，想想我们的未来，多美好！”说完，像邓小平那样坚定地裂开笑嘴。惠说：“其实我觉得在这样的学校，教这样的学生挺好啊，没有那么大的压力，轻松自在，得过且过，多舒服啊。你以为教好学生就好啊？我有个同学回了家乡的重点中学，才一年就神经衰弱了，几惨啊。”她眨着长了黑眼圈的眼白发青的眼睛，一副深切同情的样子，又说：“教普通高中也很辛苦，学生又差，又要出成绩，还不是一样累死啊。是，重点中学的学生是很乖，考试成绩也好，但那样在你看来也不一定叫做有意义呀，那些学校才是一切为了分数呢，老师和学生都是为了分数活着，没有任何乐趣，你看看我，我就是重点中学的优等生，还是重点大学的优等生，但我有屁本事啊，还不是为了上个好大学，为了留在华市，还有啊，嘻嘻，希望将来嫁个好老公。哈哈哈，我真的好俗啊！哈哈哈哈。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你要是总去想什么意义，会神经病的！哈哈哈哈，你竟然还有理想，还喜欢做老师，还要去探究做老师的意义，哈哈哈，笑死我了！”惠的满头波浪翻滚了一会儿，又关切道：“含晖，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多点关心自己，吃好一点，休息好一点，把身体调养好，再找一个有钱的疼你的男朋友，这才是最重要的，想那些什么意义干什么，你以为你是鲁迅啊，要拯救中国教育啊，鲁迅都拯救不了，想太多会像尼采那样疯掉的！”
每次惠一开口就会引起众人大笑，也导致不再有人说话，大家似乎默认她那样的真理，又无法接受她那样的粗俗，有时候我也为有个这样的师姐害羞，虽然她坦率真实善良，人大多能接受披着真实外衣的谎言，不愿接受赤裸裸的真实。看来我也是很虚伪、很“形式主义”的。
1月26日 星期三
下午陈纪的老婆来我们办公室，她是初中的数学老师，讲起考试和分数，她说：“我爸爸是部队的军官，他常说‘没有带不好的兵，只有不会带兵的官’，他也是这样要求我的，所以我觉得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小石笑眯眯地温和道：“贺老师，你的境界真高，我们应该向你学习！”小邓他们也随声附和，她便更慷慨激昂高谈阔论起来。我很想把我的兵交给她，看看她是如何将他们变成元帅的。她比孔子还厉害，因孔子也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
1月29日 星期六
昨天开散学典礼，放寒假，今天便大搞清洁。洗被子、床单，擦地板，整理房间。三楼大阳台上早拉起了很多尼龙绳，大家都在上面晒被子、席子。在“被子阵”中穿行，感觉很美好，仿佛回到了童年，阳光暖暖的亮亮的，被子香香的清清爽爽的。在楼顶站了好一会，嗅被子和风的清香。
忙了一整天，虽很累，但心情很好。
晚上靠在床上边听音乐边看书，被子有太阳的味道，很香。明天又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1月30-31日 星期日—一
这两天是和韩襄在十九中过的。第一天到野外散步，第二天“游逛”十九中校外另一侧的“小桥流水人家”。
冬日的田野光秃秃的，只剩下瓜菜了，光溜溜露着灰黄肌肤的稻田上，趴着一堆堆黑黑的已经干结的灰，那是烧来肥田的稻草。现在，辽阔的田野虽没一碧万顷时的悦目，但它坦荡温暖，夕阳柔柔地抚摸着它这里一块那里一块的黑“疤痕”，清风拨弄着它这里一撮那里一撮的稀疏绿发，它受伤的身躯静静地享受着一天里最温情的时刻，蓄积力量以抵抗晚上寒冷的侵蚀。
风带着冬阳的暖和泥土的香，轻轻地吹着我们的发，抚摸着我们的脸和脖子，我们不敢跳到田里，因路边不少水草丰茂的“阴森”的小水沟，还有一簇簇带刺的灌木丛，不知里面藏了多少蛇呢，菜地上也有许多飞蛾，在夕阳里纵情表演舞蹈。
小桥流水也很有“特色”：小桥是单个圆拱的石桥，上六级，下六级，台阶上没长草和青苔，连草根和青苔尖的干枯影子都不见，因那石面已被磨得光溜溜黑乎乎的，桥下是一条黑幽幽的水沟似的小河，波心微荡，荡出了一股股腥臭，“河”边两块狭长的菜地，种着几棵多子多孙的木瓜树，几株矮矮胖胖的香蕉，为了感谢小河殷勤肥美的爱意，几片香蕉叶不惜探身把自己的倩影投进幽幽的水沟里，过了“桥”是一条泥石混合的路，坑坑洼洼地延伸进两边都是低矮楼房的小镇另一侧。
因这“小桥”“流水”不够美，我们这“人家”很快就“在天涯”了——回宿舍，一起到楼顶晒夕阳，吹风。
晚饭后看书，她也很喜欢《玫瑰树》，我读给她听。后看《女子文学》。她靠桌子坐在床上，我坐在桌前的凳子上。
听《摘星的晚上》，我们大学时经常听经常唱的，每次都唱得激情澎湃，非常快乐。这首歌的歌词很美：
……
一丝丝温柔堕进了醉乡
感性的清风今宵真情流露不竭地唱
一丝丝温柔堕进了醉乡
亲爱的今晚夜请你静吻这心窗
愿摘下千束星光将梦儿悬在你窗
温暖这最美的晚上
愿籍着一室花香将未来甜蜜构想
将爱情铺满如诗的晚上
……
一开始我也跟着唱，后来就静下来了，这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我心里跳动，缠绵，让我的心沉醉又痛苦，让我满怀柔情和渴望。
韩襄半躺在床上，橘红的台灯光映着她的脸和发，她松爽的短发和刘海在她俊美的脸上、额上造成了淡淡的暗影，那暗影下的眼睛深邃而又波荡着金色的柔光，美得令我心潮激荡又心痛无比。
梅今晚不在。君也到小赵那儿去了。我们没下蚊帐，开着台灯睡觉。她快乐而温情，一直看着我，那样充满着爱的目光，我感觉自己要消融在它的光辉里了。我捧着她的脸，抚摸她的眉眼，脸庞，颈脖，吻着她的唇，她热情地抱着我，吻我，腿驾到我身上，我们缠绵在无比的温柔与幸福里。突然她猛地紧紧抱住我，一动也不动。放开我后，她仰卧着愉悦地望着我，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到了吗？”她愣了一下，马上推了我一下，说：“哎呀，你真是的！”我很惊讶，不知她为什么会排斥，它那么美，我那么喜欢。我没说话，只痴看着她漆黑纯静的眼，鲜美恬静的脸，甜蜜醇美的唇，感觉自己变成了一颗温柔的水滴，在她的身上流连，消失，又像一片柔滑的花瓣，坠落进她心的花台，随着风的轻抚化作虚无。
第二晚，依然如此。
看书，听音乐，说话。开着台灯，看她，拥吻她。以如水如花的心情，期待，渴望。可一晚上都只是心痛。很美的心痛，很心痛的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