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哲谈长镜头》
~~安哲羅普洛斯:首先我要說的是,一部影片的長鏡頭架構並不是事先就可以完全決定好的。常常在我做分鏡表時,剛開始,我會想說這個劇本該用多一點的鏡頭來表現,我也的確試過用多一點的鏡頭來表現一場戲,但我卻發現行不通,總感覺有些地方怪怪的,尤其當我試著要為兩個鏡頭找銜接點時,那個銜接點總讓我有一種隨意拼湊的感覺,看起來如此不協調,而顯得突兀,那似乎是一種暴力並且扭曲的組接方式,總之就是不對勁兒,這是無法解釋的。
~~對我而言,長鏡頭是一個個活生生的有機體,它們有自己的律動和呼吸,有自己的邏輯性和節奏性。如果我不能感受到一個鏡頭的正常律動,或它的完整性,我是不會喊停的。而場鏡頭,就是一個場景一個鏡頭,它不只是一個鏡頭而已,它有自己獨特的結構性,就像我前面所說的,它是有生命的,有自己的自主性。它同時也是許多鏡頭的復合體。事實是你不能將一個場鏡頭割裂,它所擁有的時間不是所謂的電影時間,而是真實的時間。因為我會保持鏡頭的延續,感受鏡頭的氣息,我不會中途就打斷它,即使動作看來已經終止,所以演員在鏡頭中的動作與感受是和現實生活相同的,用一個鏡頭完整呈現了與現實相同的場景。一般的電影利用剪接的手法來完成敘事,我卻沒有,我讓鏡頭停頓在真實中,就像音樂中的休止符般。
~~在電影史中,你可以發現許多著名的場鏡頭調度,像奧遜·威爾斯的《魔鬼的觸摸》,每一個導演處理場鏡頭的方法都相去甚遠。像我的就是完全個人化的表現手法,就我來說,場鏡頭是一種風格,一種書寫電影語言的方法。就像有的作家使用利落的文字敘迷,有的則偏好綿長的字符串。像福克納就慣用長串的文字連結,不斷延伸句子的長度。又如詹姆斯·喬伊斯的《尤里西斯》中,有一整個章節沒有句讀,就一個句子貫穿整章,而這種表現手法就像文學中的場鏡頭。若說到更早以前,荷馬所著的《伊利亞特》里,光敘述阿契里斯的盔甲就長達六頁,它是另一個場鏡頭的表現。我應該說,不是我選擇了長鏡頭,而是場鏡頭選擇了我。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怎麼拍電影,這是我惟一知道的敘事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