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出租车

计划和情侣朋友一起去探望最近在化疗的朋友，出门前朋友通知计划有变，癌症中的朋友感到身体不适谢绝探望，友叫我先去往家中再一起出门聚餐。到达友家，友的男友羽说刚给涮肉店打了电话，朝阳区疫情严重静默管理，店家说想吃的话九点以后再来，三年来这样充满讽刺的生活着，在友家中漫无目的的聊天，等待城市管理者下班后再出行。

一年前分手以后没有搬离原来生活的区域，留恋在此生活的经验恰好够我建立附近。友家算作我很重要的一个精神家园，友第一次给我做好闪闪发亮的美甲，才开始理解同为贫民窟女孩的姐妹为什么要在生活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仍旧坚持美甲这种self-caring，于是每次去友家的画面都变成被五只猫环绕着做美甲，同时注意他们的毛发不能掉落在我刚做好的甲油胶上，如果羽在家，我会好奇的问他行业前沿信息，羽是个连续创业者，对行业观察深入，也善于思考总结，发现新的机遇，很多时候我在一些洽谈上能够似是而非的跟上一些对话，都只是照猫画虎的学了几句羽的叙述。今天也是如往常一样好奇羽在做什么，却得知两位朋友可能会搬离北京去过去几年一直在做的项目所在地生活。

看到朋友这样持续的不断的被新鲜事物所吸引的创业者，在亲近之人突患重病时惊觉时间紧迫，想要用几年时间做接下来的一件挚爱之事，为此放弃目前手头前景大好的行业，只能感叹一句羡慕。我始终没有找到热爱之事，于是在潮水到来之时是百无一用裸泳在沙滩上的人，这些年来看身边人要么在自己所在领域有了一定进展，要么早早离开并不宜居的城市开始步入结婚生子的轨道，我的存在危机也愈发猛烈。

午夜坐上出租车回家，上车时师傅先声明并不能送进小区，而后悉心查验三人的健康码。友很久没做核酸引得师傅啧啧感叹，查验过后又叮嘱我们三人带好口罩。羽表示自己基本从不带口罩所以没有随身携带，师傅反复盘问工作上班为何不需要佩戴，得知工作生活并不受阻后不甘心的表示送我们三人口罩，我在后排笑道师傅算了，我带了。师傅舒了一口气，旋开按钮，车内响起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伴着乐曲，师傅开始声明自己的认真严肃，为此不惜拒载我们三人。在如此危险的时期出门拉客属实迫不得已。我好奇开口询问师傅对于防疫的看法。显然，师傅是决然的清零派，大规模开放造成医疗挤兑，贫苦的人一定不能得到有效医治是主要论点。至于羽所提及的方舱也不过是喝喝热水等待转阴被他选择性忽略，最后以相信国家作为重音结尾。我紧随其后探问：“师傅，是什么让你在如此危险的时期还得出来工作？”师傅原本坚定的声线开始漂移，随后回复道自己迫不得已，“我债务缠身，也许对你们说没有很多钱吧，但这台车是我刷了13个信用卡借款买的，如今已经全部逾期。”而后开始上下翻动出自己的三台手机放在车窗前：“这几台手机我每天接到无数来电，没有一个我不接，哪怕是午夜来电，每一个我都认真的说，我会还的。。你是记者吗？”

我没有回答，和友对视，心想转折来的如此直接。

也许是排遣表露现状带来的忧伤，师傅开始回顾自己过往的人生。我也配合的继续询问师傅这些年遭遇了何种变故。师傅开始娓娓道来，自己做生意时从来认真勤快，不放松对每一个客户的跟进。前些年买房抵押再投资，却遭遇资金链断裂，一发不可收拾后，慢慢演变成了如今的局面。但自己绝对懂得很多道理，很多乘客到达目的地时甚至不愿下车想要继续讨教。此时朋友到了家，修改了目的地送我。我识趣的接话：“比如什么样的道理？”师傅说一时想不起来，就先聊聊婚姻吧。我正襟危坐洗耳恭听，师傅开始：“人生分为三个阶段，考大学，择业和结婚，比例分别占百分之五十、二十五和二十五。三步环环相扣，成就美好生活。去更好的地方做更成功的人，自然会和以前的朋友断了联系，我向来理解这样的事。”

“如果大学没考好呢？”我问道。

“那就在接下来的择业中学好自己的专业技能，就像我哪怕开滴滴也要认真严肃，努力的开着。我在车上捡到任何东西我也从来不据为己有，有一次见到一万多的苹果手机我也立马开车送回。你是记者吗？”

“师傅那你这样认真的人？为什么会有如今的困局？”

师傅说：“我这个人好赌，当时买房是赌博，一步走错造成今天的局面，加上我当初不够勤快。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在好好工作，很多以前的朋友让我去做别的工作，但我现在很多事情没解决，心里不踏实，只能先从这个做起。”

已经开始有些习惯师傅的前后矛盾，车也到了小区门口。

“师傅，祝你早日开始新的生活。”

拉开车门，我又走进了北京午夜的雾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