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事

1
在黑漆漆的放映室里,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情节,我却开始流眼泪。
原来心里开始装了一个人,是会这样无故地流泪的。
我感觉自己在生孩子,不是从子宫和阴道生,而是从心脏生。生出来的不是人类婴儿,而是一种我第一次见到的情感。
并非悲伤、难过、痛苦、感动、喜悦,都不是,是幼芽出土、蚕蛹破壳的绮丽。
你想着那个人的脸,没有具体的情节,只是闪现,与得到、失去、接近、疏远、爱情、未来全部无关。
只是关于遇到他这件事,关于他能在你的心湖投石激水花,关于你开始不自觉地久久地注视着一个人的脸……
连续看着一个人的脸两小时,你以为人生里这样的事是无穷的,但实际上它也许只会发生很少的次数。
这样的注视到底是什么呢?直白而浓,漫无目的,像飞。
生命突然而至的奇迹,没有预告也没有敲门,直接出现在眼前。你和昨天的你很不一样了,不仅因为细胞代谢、信息累积、意识更迭,还因为你的家里来了一位新客人,一位抽象如雨声的客人。
我想拥有他吗?我想摸摸他左眼下的泪痣,解开他白衬衫的第一颗纽扣,跳进他细长手指的深渊。
都是肉身的事。因为是人,是一个灵长目雌性哺乳动物,所以避不掉这些。
忽然冷,又忽然热,忽然爱,又忽然厌倦,此起彼伏的波浪里,我们以为自己是鱼,其实我们是船,浮于表面。
天不长地也不久,此刻生活的星球会随着太阳的衰竭而最终消散,变成无边静寂宇宙里的一粒尘埃。
于是又想到那个熟透了的句子——“不要害怕美好消失,我们来先让它发生。”
2
并非本意地,在深夜的诵经声里,我们做的一些坏事情。
笑语嫣然,原来甜的意思远比味觉所指的宽泛。
不往前,也不想往后,忽然下起小雨,而我们更加找不到自己。
“你强吻我吧,我保证不挣扎。”这样的话语,可称为变态吗?也许很难说。
就这样被,一点也不美。
“那怎么办?”这样的话语,可称为无赖吗?仍然很难说。
躺在并不冰凉的水泥地面上,我们试图彻底体会此刻的一切,昏黄的灯光,昏沉的呼吸,昏迷的理智,天昏地暗,我们无依无靠,无伤无痕。
没有高潮或狂喜,我们做了想象以外的事。带着浑身的潮湿,回去吧,以并非原封不动的样子回去吧。
天快要亮了,快睡,快去睡。
3
昏暗的出租车后排,司机的手机屏幕调到最亮,像死不瞑目或者不知疲倦的监控器,为了看清导航,为了不至于在这个庞大的地球上迷失,为了准确地把我们送到北京市朝阳区某小区的门口,而不是青海的达那寺或者西藏那曲的哥比伦咖啡馆。
没多久,他的手从左边伸了过来,轻轻地,很有礼貌且准备好被拒绝的样子,如果手也穿着衣服,那么此刻它穿的就是打着白色领结的白衬衫和黑色燕尾服,很像邀我去舞池中跳支舞。
找到风找到雨,找到深夜和空气,找到什么也好,就是找不到远离这只右手的理由。
把几根手指放上去,如同把黄油松松地涂在刚烤出的面包片上,那种温度刚刚好让一朵雏菊盛开。 星夜行舟,悠悠幽幽地晃荡,不需要发动机,不需要双桨,不需要微风,只需两只手之间的温度传递。这个过程涉及难以计数的表皮细胞、毛细血管和神经元,空气中被我们填充的一些说出的和未说的话语,身体轻微的颤抖,始终闪亮的司机的手机屏幕。以及我们的心灵。不受控制地享受此时此刻的心灵,它的祈求和动作是那么温柔轻盈,仿佛随时会被一口热气吹散——你不能不呵护它。
这一秒,世界上有4个婴儿出生,迁徙的灰鲭鲨在深海前行了25米,地球绕着太阳走了28公里。
这一秒,宇宙中有30颗星体爆炸,200多万封件电子邮件被发出,骨髓造出了1700万个红细胞。
这一秒,我们通过彼此的手相识,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两手相牵,就很美好。
“你的手好暖和”,想必鬼听到我说的这句轻浮话也想飘走了。左手这样落入他的怀中,像夏天被小男孩的网捉住的蜻蜓。
清清淡淡的那种暖,没有欲望也没有企图的那种暖,他担心我觉得他油腻,于是克制地动作和行为。
那种略显顺从的温柔让我突然想帮他化妆,把他打扮成一个女孩,到了画眼线的环节他需要闭上眼睛,我的头发垂到他的脸颊,把他弄得痒痒,然后他就会睁开眼睛,笑嘻嘻地抱住我的腰。而我会顺着体内那条隐隐约约的曲线,迎上去,幸福凝结到最后,化成一滴温热的牛奶,整个房间充满踏实的香气。
我们聊起了什么?虽然我明白他说的,但谁在乎呢?看着窗外的漆黑一片,我想的全是如何让手中的温度持续得更久点。人类相互牵手,需要相互拥抱,需要在克制中传递欢喜。我管他什么定义什么关系什么差别什么限制什么不可能什么屁话和歪理。
他到家了,把手抽出,到家了。寂寞的尽头是家,他的家我的家你的家,车继续开,我想跟司机说去流浪,我想跟他说把导航的屏幕调得暗点,眼睛会被晃瞎,我想跟他说红灯别停,一直开,开到世界尽头。
到家了,这里未尝不是尽头,毕竟我此刻也无别处可去。
4
墙角的大盆绿植一定在尖叫着生长,只是我们听不到。
5 漫天的阳光,把树叶晒黄,也把你晒笑了。早上镜中的那个人,你对她说了什么?看着那样嫩的皮,那样鲜红的嘴唇,圆圆的鼻尖,略上扬的眼线和锐利的目光很协调,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彰显着威力,把一口气吹进一具肉中。你对她说:I love you. I trust you.
懂事了,天亮了。
我以为一切都是可以很简单的,觉得复杂的时候,也许是误会了吧。 那些不了了之的事情,就放过吧。
6
灯光昏暗,床单洁白,背景音乐是《In a sentimental mood》,世界上的一切如果都和从柯川的萨克斯里出来的音符同样柔软就好了。
盛宴,从喉结开始,轻轻地开始,像幼牛靠近青草那样开始。 把舌尖伸出来,舌尖上有最甜美的露水,点在他的喉结的顶端,那里会长出嫩芽,然后再被你亲口吃掉。
你终于知道,皮肤,带着他的味道的皮肤,原来是细胞构成的大麻。 到了喉结旁边的脉搏——一眼跳动着的泉,双唇完全覆盖在上面,再耐心一些,很快就能喝到清澈的泉水了。
交出呼吸,然后是眼神,都可以交出来,包括那些黑暗的秘密和渴望,交出来,宝贝,我们很安全。
舌尖走出一条湿润的小路,走到了他的锁骨,用牙齿轻柔地敲门,他的呻吟明确地告诉你门开着,然后继续肆无忌惮地向前走。
到了他的胸口,突然停下来望向他,他正像看着一只小猫那样看着你,眼神里不是情欲,而是一种类似于宠爱或者宽容的东西,像妈妈和她的孩子。
不管是不是梦,都下决心要陷进去的那种时候,可以很轻松地忘记任何事情,包括未来,一个本就不存在的事物,包括你和他是谁,你和他其实本来就谁也不是。
然后就到了那个柔嫩的秘密花园,他的乳头,你甚至觉得那上面的微妙起伏也并不亚于逶迤的群山,对于舌头来说,它甚至比群山震撼,可触及的奇迹。
心跳声毫无保留地传出来,声音的节奏表明它正对你的探索方式兴致盎然,很快很快,不停歇,像是赶一班即将错过的火车,那样的心跳无疑是对你的赞赏和鼓励。
其实也不清楚在贪什么,只是嘴巴一直停留在乳头上,想出各种和它亲密的花样,近乎讨好。甚至平时吃到任何口感可能类似的食物,都会大加练习一番。
当你渴望讨好一个人的乳头,逗它开心,让它感到暖意、欲望,和轻微的疼痛的时候,也许就是中了这个世界的毒的时候,就是生活开始变化的时候,就是宇宙的秘密开始显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