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
读古诗词常常能遇到一种树,梧桐,有时简称梧,也称碧梧,有一个词牌名就叫凤栖梧(又叫蝶恋花)
这种树是中国梧桐,但在北方似乎不常见,我在北京就没见过,北京的行道树更多是法国梧桐——其实更应该叫悬铃木。
我老家地处中原,普遍种植泡桐——我们称之为桐树,易生长,很高大,开漏斗状白花,有手指那么长,花的背面紫色。春天开花时,也能开出春意闹的效果,有独特的香味,能引来蜂飞蝶舞。泡桐结珠子那么大的果子,没有人去捡拾,可见于人类来说,没有什么用途。泡桐树北京也有,但不常见。
我小时候曾经以为这就是诗词里的梧桐,读杜甫的“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还幻想,凤凰若来到繁花间会是什么景象。
后来知道泡桐和梧桐不是同一种树。老家似乎也是有梧桐树的,似乎树叶和泡桐相仿,都仿若手掌,但是是光滑的,没有绒毛也不会有粘粘的感觉,树干更直更高,树冠如盖,似乎会结一种更小一点的果实,称作梧桐子,是可以吃的。
但即便是有梧桐树,也是极少的,远不如泡桐树数量多。我的记忆已经很不确切,也很怀疑自己见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梧桐,还是说又是另外一种相似的植物。就如萤火虫,我总疑心童年时候见过,现在又觉得当年的夏夜里飞过我眼前的是另外一种昆虫。
文字里的梧桐是确切的,是美的,也是有点孤独和忧愁的。诗人们看到同一种树,各有怀抱各有表达。
李白《秋登宣城谢脁北楼》,“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王昌龄长信秋词,“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李煜《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苏轼《卜算子》,“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李清照《声声慢》,“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陆游《秋思》,“砧杵敲残深巷月,井梧摇落故园秋”,温庭筠也有“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白居易《长恨歌》写,“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昔日盛景与眼前凄凉的对比,极鲜明,元人白朴为此而作杂剧《唐明皇秋夜梧桐雨》。
这和梧桐有关的悲愁调调似乎都来自宋玉的《九辩》,“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凛秋。白露既下百草兮,奄离披此梧楸”。或者说中国文人悲秋的传统就是从他开始的——《九辩》开头就说“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梧桐也因此成了哀愁的象征。
晏殊写到梧桐的诗词好像比别人更多,除了写过“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斜日更穿帘幕,微凉渐入梧桐”“碧纱秋月,梧桐夜雨,几回无寐”外,还专门写过一首《梧桐》,在梧桐树的象征意义之外,描摹了树本身的形态:苍苍梧桐,悠悠古风。叶若碧云,伟仪出众,根在清源,天开紫英。星宿其上,美禽来鸣,世有嘉木,心自通灵。可以为琴,春秋和声,卧听夜雨,起看雪晴。独立正直,巍巍德荣。
在忧愁和凄凉之外,梧桐也是吉祥、昌盛的象征,自古就有梧桐招凤,凤非梧桐不栖的传说,“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但周作人有一篇写杨树的文章中,提及梧桐时说:其实梧桐也何尝一定吉祥,假如要讲迷信的话,吾乡有一句俗谚云,“梧桐大如斗,主人搬家走”,所以就是别庄花园里也很少种梧桐的。
他认为这实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因为“梧桐的枝干和叶子真好看,且不提那一叶落知天下秋的兴趣了。”又说在他们的后院有一棵,不知道树龄,长得很缓慢,自他看见时已经十多年,树干却还不太粗, 他由此想到避忌梧桐大约只是南方的事,在北方可能并没有这句俗谚,梧桐在北方不容易长得大如斗。他的文章写到这里,倒是暗暗地起了一种思乡的情绪。【公众号:绿茵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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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茵 赞了这篇日记 2022-10-28 20:29:37